4.4雪中长吻
小寒大寒，无风自寒。2018年1月20日，这是一年当中最后的一个节气——大寒。
我还在迷迷糊糊中，梦襄看着窗外，欣喜若狂地说：“啊，下雪了。快起床，我要去看雪。”
我一轱辘爬起床，跳到窗口。窗外花坛里棕树和其他不知名的树木的叶子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与东北的鹅毛大雪相比，这点雪微不足道。但对于梦襄这种南方女子来说，看到这样的雪还是比较欣喜的。对于我这个曾见过东北大雪的人来说，自然没有到欣喜若狂的地步，但是十几年未再踏足东北的我来说，也是久违的慰藉。看着雪，我心想天未负我，我从梦襄的身后环抱着她的腰，鼻子闻着她犹存的发香，闭上双眼，喃喃自语：“真好。”
梦襄似乎也沉浸在这种安宁与美好中，没有挣脱。片刻后，梦襄回过头轻轻在我嘴唇上点了一下，然后说：“我们出去看雪吧？就到我们昨天去过的柳堤。”
我们洗漱完毕，简单用过早餐，在雪中向目的地出发。
路上行人极少。估计是当地人对于这点雪见怪不怪了，这么冷的早上正好躺在家里的被窝里，也懒得管外面的风雪了吧。我和梦襄手挽手走在异乡清晨无人的长街，仍有细碎的雪花自天空飘落，轻柔地落在我们的头上，肩上。我们并肩走着，因为路人极少，雪几乎还未被人踩过，我们同左同右的脚步抬起、落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们都没有说话，心头雀跃地听着这样美妙的音乐。
梦襄打破宁静，轻声地说：“能够和你走在雪天里，走在这无人的街上，真好。”
我没有回话，十指相扣的手紧紧地握了她一下。是的，真好。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我们终于步行到了昨日走过的柳堤。
不过，昨日我们是自江边公园的另一头走的，自天黑也没有走到尽头，也就是看过江边的浅滩，芦苇，枯木以及一段长长的柳堤，没有完整起欣赏到江边公园的全貌。今天，我们刻意从公园的另一头进入江边公园，就是为了弥补昨日的遗憾。
路上尚且有个别行人，但是江边公园因为远离城市中心，早上基本没有人，我和梦襄可以独自享受这片素白和宁静了。
进入公园，首先进入的是一片青草坪，应该是平日晴天时小孩在上面奔跑玩耍或是情人约会聊天的场所，草极浅。梦襄和我都不忍弄脏这白色的毛毯。
我说：“要不我们在上面做一副画吧？”
梦襄开心地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怕弄脏这里，就没敢说。”
我说：“好吧，就画一幅画。”
画什么呢？我们你来我去，商量了半天，终于想好了素材，铭记我们这一正式约会赏雪的时刻。
我在前面轻轻地走，梦襄跟在我的后面，踩着我的脚印。当我们走到草坪的缓坡下面，我自左手方向斜着往上走去，梦襄自右手方向斜着向上走去，我们分别画了心形的一半，在心形的顶部凹槽处汇合。我们从凹槽处出发，手挽手，肩并肩，隔着一点点距离，走出两串曲曲折折的脚印，脚印消失在缓坡的背面。我们又绕过一点路，不破坏我们的“作品”，回到出发的地方，看着我们的“作品”。梦襄靠在我的肩头，温柔地说：“真好！”
为了记录下这幅精美的作品，梦襄说：“我们在这里合个影吧？”我说：“那必须的。”
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支点去放手机，也没有行人可以求助，我只有自己高高举起右手，为我们拍下这珍贵一刻。照片中，我们笑靥如花，身后雪地上一颗洁白的心，还有两串不知走向何方的脚印。
婚后十年，柴米油盐，激情早已褪去，在家里一起说话的时间都不多，各忙各的，早已没有了语言，更别说这样的浪漫了。充斥家里的要不是争吵，要不是沉默，我们似乎早已忘记了生活原本的美好。此刻，我找回了久违的初恋感觉，我沉睡的心仿佛苏醒了，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愉悦。
这是不是就是爱情？
梦襄看我沉思的样子，一把拉着我的手说：“想什么呢？”
我看着她，直直地看着她，说：“这是爱情吗？”
梦襄没有直接回答，她说：“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爱情，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爱情的感觉。不过，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前半生最快乐的日子，也许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她尽管没有明确回答我，但是我想应该是的了，是爱情的感觉。我得到肯定后，说：“余生很长，以后肯定还有更快乐的日子，不要说最。”
我们边说边向江边公园的深处走去，按梦襄的话说，我们要去探寻我们未曾踏足的领域，去弥补昨日的缺憾。
十多分钟后，我们走到了一片白杨林里，雪把白杨林下面的草地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梦襄一路上像个孩子一样看到雪就捧在手里，终于挤成大大的雪球，等到了白杨林里，她把雪球往地上一扔，越滚越大，越滚越大。等到足够大的时候，她说：“我们来堆个雪人吧！”
说罢就办，我们走到白杨林深处，她弯下腰，把周围的雪都集中起来，做好基座。我则去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把雪帮她捧过来，先做好雪人的身体。最后，她又滚了一个雪球，放在身子上面，找来几截枯的白杨树枝。做成雪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再插上两节稍粗的树枝作为手臂，就成了一个生动的雪人了。
看着大功告成，梦襄像个孩子一样蹦呀、跳呀。我看着她，也开心的无以言表，拍拍她的额头说：“傻丫头。”
我说：“让我给你和雪人合个影吧？”
梦襄干脆地说：“当然。来吧。”
梦襄今天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了一条深红色的围巾，梳着整齐的齐肩短发，蹲在雪人旁边，有爱而又温暖的样子。咔嚓一声，定格永恒。
梦襄说：“这个雪人像你。”
我反驳道：“哪里像我了？我有长那样吗？”
梦襄说：“刚才合影那一刻，它就是你，在我心里。”
看着她冻僵的手，我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我的手里，放在嘴边哈着热气，又揉了揉，然后分别夹在我的咯吱窝下。她的手终于暖和起来。
梦襄撤出她手的同时，往下滑抱着我的腰，说：“谢谢你！”
我说：“爱情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美好的，我们之间不该说谢谢。”
梦襄的眼里闪现着泪花，说：“谢谢！”
然后不及我开口，她的唇已经封住了我的唇。我们四目紧闭，在这个北方小镇的雪地里，在空无一人的白杨树林，深情地吻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天地，只感觉我们置身在温暖如春的大草原上，蓝天、白云，青草，还有草原上潺潺的细流，我感觉身心此刻最放松，最愉悦，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不知几时，我们放开紧紧抱着的彼此，相视一笑。有点尴尬，但又甜蜜。
梦襄说：“你看看这白杨树有什么特点吗？”
我看了半天，想高呀、叶子少，冬天光秃秃的等等，应该都不是她的答案，就说：“我想的那些肯定不是你想的，我实在没有看出来。”
梦襄说：“你看白杨树身上的结疤像不像一只只眼睛？”
经她这么一说，我再看，这四周真的像无数只眼睛一样。
梦襄抱着我，靠在我的胸膛，说：“今天，在这里，白杨树的无数只眼睛见证了我们的爱情，这爱就刻在我的记忆里了，也刻在我的生命里了。”
我说：“你说话为什么总是这么深刻哦？真不愧是学中文的。”
“中文学习就是让我读了更多的书，而和你说的那些话，不是我学中文的结果，而是我和你在一起最真切的感受。”
我拍拍她的后背，开玩笑地说：“你看这四周这么多眼睛看着我们，你不觉得瘆得慌吗？”
她懂事地跟我走出了这白杨树林。
我们沿着公园里的小道往江边走去。公园里的人渐渐多了一些，估计他们看着这已经被踩过的雪地和小道，心里应该有“该早点来”的惋惜吧。
我和梦襄边走边说着，心里有禁不住的洋洋得意，谁让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呢。
走到一片开阔地，四周无物，梦襄挣脱我握着她的手，去路边收集她的雪去了。我一想，她肯定要使坏了，但是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一坨雪球飞奔向我，因怕地面湿滑，我不敢快速躲闪，只能背过身去，雪球落在我的背上，破碎散去。我不甘示弱，就这样，两个人打起雪仗来。边走边打，嬉闹很久，从身旁走过的晨练老人差点中招，侧目看着我们，估计心里鄙视地在想：这把岁数了还学孩子玩雪搞浪漫呢。
我和梦襄都看到了老人的样子，四目相对，抿嘴一笑，心有默契地往前方跑去。
梦襄追上我，嗔怪地说：“老头子，没见过大人打雪仗吗，哼。”
我调侃地说：“这老头打不动雪仗了，说不定他也想玩呢。”
梦襄挽着我的胳膊，小鸟依人地和我一起往前走去，说：“你真坏，损起老头来了。”
走到江中的栈道上时，我们不敢随便这样打雪仗了。因栈道有些湿滑，我们牵着手，蹑手蹑脚地走。不知走了多久，太阳慢慢从乌云缝里探出了头，地面本就不厚的雪开始慢慢融化了。
与昨日相比，今日雪中的江堤又有一种不同的韵味，静谧、素洁。
我们沿着栈道走了不久，就走到昨日的柳堤，再往前就是昨日我们留影的枯树前。
随着太阳出来，温度越来越高，人们都出来了，江边看江雪的人也越来越多，雪也加快了融化的速度。我们决定往回走，能明显地感觉到路上的雪已经没有我们来时那么好看了。
走到我们手挽手的雪中栈道时，有些地面雪已经化完了，部分地面已经被风干了。走到我们打雪仗的地方，地上的雪已经被踩得脏兮兮的了。等我们走到堆雪人的地方，雪人已经被坏孩子折腾的不成样子了。等我们走到那个写有“心”型的缓坡时，那上面已经看不出任何曾经的美好，只剩凌乱的脚印。看着这些短短时间内的变化，我和梦襄都有些伤感。
梦襄叹了一口气，说：“走吧。”
我把她的手拉过来，十指相扣，顺着江堤上的楼梯，一步步往上。走到半腰的时候，梦襄又回头看了那一个缓坡，看着那上面凌乱的脚印，看着在上面奔跑的孩子，不无伤感地说：“美好的东西总是会被迅速毁灭！”
我也一直在反思自己，家里虽然琐碎，可终究没有大错；对于梦襄而言，我到底是劫还是缘，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所以常自问:我这样是不是扮演了一个渣男的角色。但是，和她在一起真的很快乐。我不在乎她心里能装下多少我，但是我希望她快乐，我不希望自己成为她的一段劫。
许不了未来，许一个真实的现在。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有个完美的故事。
其他时候，我们都是匆匆来、匆匆去。这么长时间，这才是我们第一次真正的约会，梦襄显得很伤感。我不可能装着不知道，其实我们都一样，有对未来的茫然，有不顾一切相爱的冲动，也有内心责任和道德的坚守。
如果我们没有遇见，我们也还是在各自的轨道上顺其自然地生活，可命运弄人，偏偏让我们遇见。
我们终究是得不到祝福的。而世上大多数美好、深刻的爱，最后的结局不是毁灭，就是相忘于江湖。
我们会怎么样？
梦襄和我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话。
这是第一次，我们就这样沉默地走着，不像以往，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仿佛前半辈子没有说过话一样，要把想表达的感情全部表达出来。
今夜，我们又得返回了，又得回归从前的生活。
在火车上，我对着头靠在我肩膀上的梦襄说：“值得吗？怨我吗？”
梦襄没有回答。
车到站，我先下，她还有一段路程，我们的分别竟然没有说再见。是我的遗忘，还是她的匆忙？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梦襄发来短信：相聚无比欢喜，离别也无悲戚。我看后铭记脑子里，顺手删除了短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