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老人淡淡道：
“天羽宗最近出了一些变故。老朽必须在七月十九前赶回师门，接下来还有二十多个村落，得抓紧时间。”
既然仙人都如此说了。村中长老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唐鹏、黎悦脸上都微微有些变动，被选上仙门固然值得庆幸，但是就此和父母永别，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顾山心中没有波动。他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唐鹏、黎悦、顾山，你们三个过来，我和你们有话说。”
村长向他们招了招手，四人走到了林子的隐蔽处，这里附近没有一个闲人。
看着这三张年轻、朝气、对未来充满期望的面孔。村长感觉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以前有些话没法和你们说。现在，不得不说了。
“被选上仙门，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首先，你们知道踏上修仙之路，意味着什么吗。”
唐鹏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就是进了仙门，刻苦修炼，多听师父的师兄姐的话么。家里老头子都说了好几十遍了，村长你不必重复了。”
顾山侧目看了这少年。还未踏入仙门，他的一些本性，就有些暴露出来了。
村长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一点：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记住，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你们永远不要忘了一件事——踏上修仙之路，如同旅人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中前行。
“荒漠之中，水，食物，安全的休息之处，这些都是稀缺资源。为了穿过这片荒漠，所有旅人都不择手段，无极不用。
“修道之人最是无情，为了证道和长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修道之路杀机四伏，稍有不慎，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都可能成为你们死亡的诱因。
“入了仙门，师父的话不可不听，也不可全信；同门师兄弟不可相信，好友不能相信，道侣不可相信。甚至你们以后有了孩子，晚辈，也不可相信。
“修道之人注定是孤独的。一旦踏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
“青羊村两百多年，送了十几批孩童上天羽宗，从来未回来过一个。
“我希望，你们可以成为例外。”
唐鹏不耐烦地打断了村长：
“好了好了，知道了。说这么多，搞得像是你去过仙门一般。”
村长也没有生气。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顾山脸上：
“顾山，尤其是你。你性格最为坚韧不拔，这是好事，但是执念太深，容易误入歧路。有时候，该放弃时还是要学会放弃。”
顾山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村长。我会把您的话铭记于心。”
就算他现在是仙门弟子，未来的地位将远高于一村之长。面对这个长辈，顾山仍然保持着和以往一样的尊重。
村长欣慰地点了点头：
“那么，祝你们安好。”
顾山、唐鹏、黎悦三人，鱼贯走出了林子。
……
“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的话，那就走吧。”
青牛老人侧躺牛背上，青牛摇了摇尾巴，转身向着山上走去。
上山之前，顾山回头看了青羊村一眼。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到了村口，拼命向他们招手，喊叫。
“唐鹏哥，不要忘了我青羊村的阿秀啊！”
“悦儿，没有爹娘的日子要自己照顾自己！”
“黎悦，我喜欢你三年了，不管过了多少年，我王二牛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伴随着一老三少的上山速度，身后的声音越来越遥不可及，最后，整个青羊村都变成了一个点，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青牛老人哼着山歌，十分悠闲。想必这种离别，他见的多了，已经无动于衷了。
这是顾山第一次切身体会大道无情，修道之人无情。
可是就算这样，他心中的执念也不曾动摇。不管付出多少，他要不断向上爬，凌驾于众生之上，他不要做低低在下，犹如尘埃的凡人。
一路上，老人骑着青牛看似前行悠闲，但是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和身后三个少年少女拉开了差距。
顾山猜测，这大概是青牛老人对自己三人心性的测试。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个少年少女之间，也逐渐分出了高下。
顾山这三年常年负重训练，这点考验他还是能够撑住。一路上跟在青牛老人后方，无论对方跑得多快，都始终不掉队。
令人微微有些诧异的是黎悦，一介女流，居然也死死咬住牙关，跟在顾山身后。她跑得是香汗淋漓，满脸红晕，但是也算是勉强跟上了。
最后是唐鹏，他体格在三人之中原本最为魁伟，此刻却第一个撑不住了。跑三步，停两步，上气不接下气：
“喂，师父……我说，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唐鹏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无论如何都起不来了。
前面的青牛老人拉住了青牛。回过头，看了身后三人一眼：“那行吧，就在原地休息一会儿。”
顾山重重喘了一口气，趁机调整了一下呼吸，盘坐在原地。接下来的路程如果还是按照这个速度，对于顾山来说也有些吃力，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
三个人分别隔着一段距离坐着。虽然他们出自同一村落，但是明显对彼此心怀防备。
“狗东西，一个三丹，也配和我们一起上仙门……”
坐在最后的唐鹏悄无声息，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石，盯着顾山的背影轻声骂道。
顾山耳力极强，听到了唐鹏的骂声，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在注视到对方的小动作之后，顾山心中咯噔了一声：这小子捡片碎石，想做什么？
这个唐鹏性格凶戾乖张，顾山已经对他起了戒心。看来接下来的路程，要防备他一下了。
三人心怀鬼胎，坐在幽静的密林之中，就在这时，坐在青牛背上闭目养神的老人睁开眼睛，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
“嗯？你们听，东边那是什么声音？”
顾山、黎悦俱是一愣，这林子里一片静悄悄的，除了稀疏的鸟鸣再无其它，又是哪来的声音？
青牛老人指向一侧：“你们用心去听，就是那个方向。”
不愧是仙门中人，五感敏锐远甚于常人。顾山只当又是一个考验，当下凝神闭目，全力捕捉空气中的每一点声音，可是骤地，他感觉到一股热流扑在了自己脸上，将自己浑身淋得湿透。
顾山下意识睁开了眼睛，于是，他看见了一地鲜血，还有一颗咕噜噜滚到自己脚下的，黎悦的头颅。
“这是……”
顾山的脑袋轰地一声炸了。他觉得整个天地都天旋地转起来，世界变得不真实。
黎悦的脖颈断裂处很平整，像是被什么高速划过的利器，切断一般。
黎悦的双眼还瞪得老大，仿佛死不瞑目一般，死死盯着自己。苍白的嘴唇仿佛在说：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他颤巍巍伸出手，擦掉了自己脸上的血污，转过身，看见青牛老人含笑看着他。
“为什么……”
“不为什么，老朽想要杀了你。”
顾山想不通，他死都想不通，为什么？
他只是一个蝼蚁般的凡人，仙门中人杀了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不甘心死在这里，他的修仙之路才刚刚开始，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死在这里！
顾山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此刻他不退反进，抓起附近的树枝，反而向着青牛老人的方向狂奔而上！
他清楚以自己的速度根本逃不脱，此刻只有放手一搏，才有万分之一的求生可能。
“咦？小子性格刚烈。”
青牛老人微微一愣，对于顾山的反应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可惜了，是个好苗子。”
下一秒，一条黑色的长线从青牛老人袖口飞了出去，以闪电般速度落在顾山眼前。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冰冷的东西切开了自己的脖颈，刺入了喉咙。顾山眼前一黑，缓缓倒在了地上。
在临死之前，顾山死死睁大了眼眶，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
……
“死亡原因：被青牛老人杀死。”
“是否选择读档？”
……
顾山缓缓睁开了眼睛，土神庙外夕阳的余辉落在自己身上，微风轻轻拂过，带着泥土的芬芳。一切都显得这么自然，就像是自己刚刚睡了一觉，从梦中苏醒了一般。
“嗯……我是睡着了么。
“奇怪。我记得进庙拜了拜土地神，怎么离开的时候，就这么睡在了大道上。”
顾山从地上坐了起来，脑子里一片浆糊，恍如隔世。
他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砰砰狂跳。心中似千万枚太阳爆裂，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真是……”
顾山拍了拍背上的灰土，有些莫名其妙。他站了起来，准备回家。
骤地，他僵立在了原地，瞳孔缩成了两点——他想起来了！在他“睡着时”发生的事情。
这绝对不是什么梦境，当自己看到黎悦被切下脑袋，当自己的脖颈被割开，那种冰冷的、恐惧的、绝望的感受，绝对不是什么梦境，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存在过的事情！
顾山大汗淋漓，慢慢转过头，看了土神庙内的土神像一眼：
不知是否是错觉，原本紧闭嘴唇的老爷爷，此刻微抿嘴唇，露出半片门牙，仿佛随时都会咧嘴大笑一般。
“这……
“便是读档的力量么？”
顾山一动不动，只感觉像是坠入十八层冰窟一般，浑身冷彻。
他渐渐清楚了，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土神庙有一股超自然的力量——每当自己死亡，都会自动回到这个时间点——第一次参拜土神庙的状态。
而就在刚才，也是“明天”，他被选入仙门，被青牛老人带到山上，又被莫名其妙攻击，第一次死亡，随即触发了“存档”选项。
还未到来的，是明天。
自己身处的，却是昨天。
青牛老人为什么要攻击自己？他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顾山抬起头，看向天空，太阳正在缓缓沉入地平线，深夜即将到来。
如果那便是未来的话，那随着第二天的到来，青牛老人就快要来到了。
自己会再被杀死一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