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在商场里徘徊,拥挤的人流带着他左摇右晃,过年了,商场里大红灯笼高高挂,购物车的银网闪着隐约的光。
从兜里掏出母亲出门前塞给他的小纸条,镇江香醋,究竟在哪里?人流好像把服务生也给冲走了,这时候,或许慢慢找才是正道。
“爸,必须要山西老陈醋吗?没有了...我给你拿了一瓶镇江的...”前方一个穿着浅米色毛呢大衣的女人一边讲电话,一边推着购物车艰难地往前走。
楚听见“镇江香醋”,立马来了精神,上前拍了拍那女人的肩膀,“请问镇江香醋在哪里拿?”
女人匆匆挂断了电话,转过头来。
她微微一笑,“嘿,好久不见!”
如果说“你好”是全世界用得最多的短语,那么,“好久不见”一定可以排前五。人在漫漫一生中,遇到过种种,但大多还是要分开,于是就诞生了太多的“好久不见”。
黑茶色的长卷发,火红的羊毛围巾,健康的浅麦色皮肤,是她。
“嘿...欧阳...’’
真是,好久不见。
可能11年了吧,或许是12年?十载的岁月可以在面颊留下难以撤销的痕迹,但是他觉得,还是以前的那个她。
“你要镇江香醋是吗?这瓶给你吧,我爸非要山西老陈醋,我买回去了他也不要。”她笑着从购物车里掏出了沉甸甸的醋瓶,放到了楚的购物车里。山西陈醋,是爸爸多年的执念,这种黄土高粱的产物,酿醋蒜最棒。
“Mama,qui est-il?(妈妈,他是谁?)”坐在购物车小靠椅上的小女孩问欧阳,她拥有海蓝色的眼睛和亚麻色的长卷发。
“Un ami de Mama,Belle.(贝尔,是妈妈的一个朋友)”欧阳对小女孩说。
“新-年-快--乐!”贝尔用她那蹩脚的中文对楚说道。
“我女儿,贝尔。”欧阳抚摸着贝尔的卷毛头,笑笑。
“新年快乐,贝尔。”楚回应道。看着面前的母女,他的大脑嗡嗡作响,一切都仿佛来得太突然了。
“你一个人吗?”欧阳问道,目光在楚的周围寻找着什么。
“嗯,我一个人。”楚应道,“你们也是...就你们俩吗?”
“啊对,”欧阳伸手搂过贝尔,“她爸爸没有来,我们两个回来过年,看看我爸妈。”
人流冲着三个人往前移动着,过往人们的目光驻留在欧阳和贝尔身上,仿佛看到了什么新鲜事物。
“我们要去糖果区,上午答应贝尔的,要一起吗?”
徐福记酥糖几乎占满了整个货架,这么多年了,包装改了又改,但过年还是徐福记。
贝尔站在花花绿绿的货架前,看得眼花缭乱。
“Mama,des bonbons chinois?(妈妈,是中国糖吗?)”贝尔艰难地抓起一大包徐福记,“Pour la nouvelle année?(是为新年而准备的糖吗?)”
“Oui,c’est ?a,(对,没错,)”欧阳说,“这是酥糖,ils sont très bon,(它们很好吃。)”
“我也拿一包吧,好几年没吃了。“楚说,反复端详着新版的包装。
“记得小时候去拜年,几乎每家都摆,”欧阳笑着说,“当时吃几个拿几个,一天下来,兜兜儿都装满了。”
售货员爬在高高都梯子上补货,地上摆了两个徐福记都大箱子,欧阳小心翼翼地让过,卖得真好。
“你每年都回家过年吗?”欧阳从货架上拿下一条巧克力。
“基本上每年吧,不长呆,今年想休息休息,呆久点。”
“我好几年没回来了。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耽搁。”欧阳说得风轻云淡,眼底却起了雾,
“回来真好。”
贝尔抱着她的小乌龟公仔在购物车的小座椅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海洋般的蓝眸子装满了对这个陌生商场的巨大好奇。北方建筑的暖气总是开得很大,再加上人流的攒动,楚的额头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小汗豆。他假意拢了拢日渐稀疏的黑发,借机拂去额角的汗珠儿。
“她几岁了?”楚问道。
“快6岁了。你呢,这么久不见,我要查查户口。”欧阳笑道。
他对于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却也是一页留白。
“订婚了,4月结。”楚解开了大衣仅仅剩下的两粒纽扣,这商场里,真热。
“恭喜恭喜。”欧阳笑笑,目光不经意掠过楚额角,她说,“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楚对着购物车里的安静躺着的那瓶醋努努嘴。
绵柔的音乐声不经意间在商场的上空响起,有一点盖过人声。镇江香醋在购物车里躺着,在外力的作用下时不时碰撞着两边的银网,发出轻微的清脆声响。
就是这瓶普普通通的江南糯米酿,让我再次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