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大本来心情不错,因为今晚新找的厨子手艺很好,三只烧鸡,一条烤羊腿,一锅油爆鳝面,两坛喝下去仿佛能够喷出火的烧刀子,都是他喜欢的食物。人能够吃到喜欢的东西肯定是心情愉悦的,不成想刚吃掉半条烤羊腿的时候张远山灰头土脸的就进来复命了,把南宫无衣的话也原原本本的说了。李老大并没有因为南宫无衣的话而愤怒,他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自然不会为不相识的年轻人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辞大动肝火,可是他很不喜欢别人打断他吃饭,所以一巴掌打掉了张远山四颗牙齿。
张远山没有因为李老大在众人面前打自己耳光而觉得难堪,因为李老大愿意动手打人,就说明这个人还有机会活下去,所以他挨打后就松了一口气,默默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牙齿后就站在一旁。虽然面子对于武林中人而言很重要,但是自己早就过了把尊严看的比命重要的年纪了,年龄越大就越知道生命的珍贵,所以英雄往往都是年轻人,是没有体验过生活美妙滋味的年轻人,逐渐老去的人早已没有了引刀成一块的豪迈,这种事并不值得悲哀。
李老大在继续他的晚餐,招招手让站在一旁的张远山坐在身边,撕下来半只烧鸡扔了过去,张远山接住烧鸡狠狠咬了一口,又猛灌了一满碗烧刀子,汗水就从身体的各个毛孔里钻了上来。擦了擦额角,张远山看着目光已不再冰冷的李老大道:“盟主,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李老大端着酒碗慢慢的喝,他喜欢像文人品波斯传过来的葡萄酒那样去品烧刀子,酒精从嘴唇经口腔流向胃里清晰的灼烧感总是让人着迷。他没有抬头看张远山,边往碗里倒酒边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理唐龙和南宫无衣?”
张远山垂首答道:“唐龙毕竟还是个毛头小子,他跟天鹰盟没有什么矛盾,他只是一把剑,南宫无衣指向哪儿他就刺到哪儿,用剑的人倒下了,剑自然没有了威胁。再者,唐龙背后有唐门,我们没有把握能对付,而且此时不宜暴漏我们的实力。所以属下以为,解决掉南宫无衣是最好的选择。”
李老大似笑非笑的道:“我记得你与南宫家的上任家主有些渊源,对付他的儿子会不会陷你于不仁不义?”
张远山面不改色,依然平静的答道:“南宫傲当年有恩于我,我不会与他为敌。可而今面对的是南宫无衣,不是南宫傲,他与我并无瓜葛,我对付他是为帮派做事,自然不会心有愧疚。”
李老大哈哈大笑,为张远山倒了满满一碗酒,自己又拿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颇为感慨的说道:“做大事当如张先生这般,不必在意那些世俗的评价,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赢家说了算的。可惜啊,太多人想不开,所以束手束脚,一事无成。”
张远山拱手道:“盟主,后发者制于人,属下建议尽早动手,南宫无衣心思缜密,武艺高强,如若不除,必然是我天鹰盟心腹大患。”
李老大笑道:“你只管来陪着我喝酒,做事的人我已经考虑好了,等我们喝完应该就解决了。”张远山未再多言,他知道李老大门下有一支隐藏的队伍,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联系,但办事效率却是极高,而且从未失手过。
此时倚福客栈已然安静下来,铁向南走之前再三要求南宫无衣一道返回铁枪门,无奈南宫无衣以等待故人来访为由拒绝,因此只是带走了醉的一塌糊涂的唐龙。南宫无衣坐在椅子上品着女儿红,抬头看了看桌子上燃烧的檀香,此时已是子夜时分,想必天鹰盟的人已经到了,他拿起剑,慢慢的走进了院子。
南宫无衣一向不喜欢夜里做事,他的视力很差,夜晚更是难以看清,晚上他一般是看书或者喝酒。可是很多事夜里去做的话成功率更高,所以有一些人多在夜里活动,比如偷盗,比如行刺。此刻倚福客栈外就有喜欢夜里活动的人在等待时机,目标是南宫无衣。
刺客身着黑衣,看着走出来的南宫无衣,莫名的感到了一阵心慌,多年来刀口舔血的生活让他有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这个年轻人很危险。南宫无衣仿佛已经看到了躲在暗处的人,却没有什么戒备,施施然的走到院子角落,在他藏身处三尺前停下,轻声问道:“来的是“血影”中的哪一位?”
黑衣人很诧异,但是很快稳下了心神,他觉得南宫无衣是在试探,“血影”和天鹰盟的关系一直都是秘密,八大门派的人都未必敢确定。从阴影处走出来,仔细的瞧着这个让他有了危险感觉的年轻人,哑着嗓子问道:“南宫无衣?”。
南宫无衣习惯性的微笑着,虽然这笑容在此时像针尖那样锋锐,他眯起眼睛看着黑衣人,慢慢地答道:“如假包换的南宫无衣,阁下是?”
黑衣人道:“車前小卒而已,不足以扰了南宫公子的兴致。”
南宫无衣道:“此刻不愿透漏身份倒也无妨,只要乖乖跟你走,见到李老大自然就能知道你是谁了。”
黑衣人不再说话,右手背于身后,左手拔出绑在背上的剑,剑尖斜指地面。南宫无衣眼睛又眯了起来,剑长4尺,剑身极窄,剑尖略微弯曲,是点苍派独门长剑。
南宫无衣看着黑衣人的动作,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左手拔出“蚀月”剑,自言自语道:“我的惯用手是右手,与人交手时本应右手持剑,此刻却是用左手,不知兄台对此有何看法?”
黑衣人道:“愿闻其详。”
南宫无衣道:“从前我随长辈游历天下,曾经到过福建,结识了点苍派的一位高人,姓曲,他说与不熟悉的人交手时最要紧的是误导对方的注意力。我此刻左手持剑,目的就是让你想不到我的杀招是在右手。”
黑衣人眼神凛然,面色却未改,道:“在下虽不才,但这份眼力还是有的。”
南宫无衣道:“点苍派的那位前辈还跟我说过,如果打不过对方,一定要记得投降,我现在就想投降。”
黑衣人脸上带着笑,忽然出手,手中长剑如灵蛇般刺向南宫无衣,南宫无衣仿佛早有预料,几乎同时出手,右手握着剑鞘尾部迎向长剑,手法与黑衣人如出一辙,只是轨迹相反,但闻“锵”的一声,长剑已然插入剑鞘。南宫无衣昨腕翻转上挑,剑就被他夺了下来,黑衣人刚欲出手夺剑,却发现南宫无衣左手执剑正抵在自己腰间,虽未发力,冰冷的剑尖已然刺破了衣裳,天枢穴的疼痛感让他一动不敢动,抬眼看南宫无衣,发现他也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黑衣人道:“为何手下留情?”
南宫无衣把剑还给了他,道:“那位前辈跟我讲过,点苍派立派祖师先天缺失左臂,性情怪异,所以创立的剑法诡谲狠辣,只适合右手持剑,练习左手剑事倍功半,是以极少有弟子尝试。曲老前辈说与我有缘,便把这剑法传给了我,让我今后行走江湖时帮他一个忙,见到左手用剑的点苍弟子一定要先交个朋友。”
黑衣人苦笑着说道:“原来师父还挂念着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想必你就是罗鹰了”南宫无衣道把蚀月剑收回剑鞘,正色道,“曲老前辈还说过,他有两个徒弟,要保的那个叫罗鹰,另外一个他老人家不愿意提及姓名。”
罗鹰接过话道:“原来你在我腰间那一剑是在试探,左手持剑的点苍弟子仅有我和那个没见过面的师兄两人而已,师傅一定说过我那位师兄当年在客家寨子学了一式独门暗器,如果刚才跟你动手的是他,他一定会发出暗器,脚步自然继续往前踏出,那么公子的剑就刺入了他的天枢穴,不会被他所伤,果然好算计。”
南宫无衣微笑道,“人入江湖,自知命薄,所以我怕死,万事须得谨慎,况且曲老前辈只交代我跟其中一个弟子做朋友,所以留了一手,还请罗兄勿怪。”
罗鹰未再过多纠缠,朗声道:“既然公子与家师有渊源,有什么需要罗某人做的,但请吩咐。”
南宫无衣道:“去见李老大。”
大街上空无一人,天也黑的紧,罗鹰掌着马灯慢慢地驾着马车,南宫无衣就坐在他的旁边。罗鹰想找个由头跟南宫无衣聊上几句,不过这个年轻人让他有些畏惧,虽然待人客客气气的,但是看人的时候总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的意味在,就像自己在他面前没有穿衣服一样,什么秘密都没有,当真是没取错名字,是他娘的别人在他面前没穿衣服。罗鹰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今天自己不太正常,想的太多了些。
南宫无衣此时也在琢磨,他对罗鹰的印象不坏,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罗鹰应该是一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油条,感觉有些过于容易相信人了,虽说自己并无虚言,但这么不谨慎是如何成为一名杀手的?而且还是一名价码很高的杀手,毕竟自己跟张远山照面时已经显露过身手了,李老大派来的应该是精锐,费用自然不会低,贵也不一定好用啊,比如眼前这位杀手,南宫无衣腹诽偷乐。
这笑容却被罗鹰注意到了,却是假装没有看到,依然还是一脸忠厚的样子,讪讪道:“适才不知公子与家师颇有渊源,这才会鲁莽出手,在下对公子多有不敬,还请公子勿怪。”
南宫无衣莫名其妙,只能笑着道:“哪里,倒是小可有些忘形,罗兄多多担待。”
罗鹰见他如此客气,便放下了心中戒备,不再像刚才一样时刻紧绷着神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车门上,开口问道:“到李老大那儿还有一段路程,刚好有些问题向公子请教一下。敢问公子跟家师学了几年的剑法?左手使用点苍剑法实在是难,饶是我师兄那种悟性也学了三年才小有所成。”
南宫无衣道:“我在点苍派呆了一月有余,所以只习得了皮毛,这套剑法不如罗兄纯熟。”
罗鹰大惊失色,喃喃道:“一个月,我练了十年方才出师。”
南宫无衣看到罗鹰失魂落魄的样子,摇摇头道:“罗兄不必妄自菲薄,家父乃是当年江湖用剑第一高手,有他指点我自然少走许多弯路,再说我也不是掌握了整套剑法,只是其中的杀招略知一二而已。”
罗鹰面色复杂的看着南宫无衣道:“公子无需自谦,一月修成点苍的左手剑式绝对是天纵之资,假以时日,必定成为剑术上的一代宗师,罗某拍马莫及。”
南宫无衣不置可否,虽然他并非自大之徒,但也明白过分的谦虚同样会让人心生厌恶,事实就摆在那里,说的多了反而显得虚伪。
罗鹰驾车继续往前走,有些沉默,他不知道带南宫无衣去见李老大是否是个错误:李老大不可怕,但是他身后的势力太过神秘,他担心南宫无衣应付不来。
南宫无衣把玩着佩剑,饶有兴趣的盯着罗鹰,道:“罗兄为何会加入‘血影’?他们的行事颇为令人不齿,似乎与罗兄的为人不甚相符。”
罗鹰挠挠头,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他让我老实呆在里面,尽量活下去,等待他给我下一步的指示。”
南宫无衣觉得有些意思,没猜错的话,点苍派的曲老前辈和自己的父亲是站在同一阵线的,罗鹰应该是下在“血影”中的暗子,但是他的任务会是什么?如果他真的如眼前这般忠厚,做朋友倒是不错,但是做暗子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刚刚见面就如此推心置腹,一旦被人套了话去,什么计划都会变成空谈,估计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罗鹰自顾自往下说着:“加入‘血影’后我才知道他们跟李老大有勾结,我就被派到李老大这儿,只接受他一人调遣,躲在暗处帮他杀一些对头,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身份的人。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血影’的人?”
南宫无衣故弄玄虚,道:“猜的。”
看罗鹰愕然的样子,南宫无衣哈哈笑着道:“等解决了李老大,我全盘说给你听。”
罗鹰笑笑没说话,抖了抖缰绳,催促马儿往前走着。南宫无衣说自己有些疲倦,转身坐进了车里,二人一路无话,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城中央的一处宅院前,天鹰盟总堂就在那里。
宅院很大,前面的路是用青石板铺就,门前两只石头雕刻成的饕餮神兽,大门漆成朱红色,上镶两只纯金打造的吞金兽作环,门口有两名精壮汉子值守,围墙高约两丈,砌着琉璃砖瓦,很是气派。
南宫无衣打量院子的周边环境,对面酒肆商铺林立,不难想象白天的繁华模样,他又眯起了眼睛,很奇怪,除去镖局外的帮派一般不会选择在这种繁华的地方立足,江湖上的事情多数还是暗里解决,天鹰盟如此张扬,不合规矩。
罗鹰快步走到南宫无衣面前,轻声问道:“李老大在大厅喝酒,估计此时天鹰盟的精锐都在他身边,公子确定要这个时候动手吗?”
南宫无衣拔出蚀月剑,用一块棉布仔细的擦拭着剑身,笑着对罗鹰道:“罗兄不必紧张,我是来谈判的,又不是打打杀杀,人多才能把事情说明白嘛。”
大门忽然打开,一个老翁自门内走了出来,远远拱手道:“我家老爷恭请南宫公子。”
南宫无衣还礼,转头对罗鹰说道:“烦请罗兄速速前往铁枪门,通知铁老爷子按计划行事。”说完转身走向老翁,高声说道:“烦请老丈带路。”
罗鹰看着南宫无衣走进院子,待大门关闭后扭头便走,只是他去的方向并不是铁枪门,是一个昏暗的巷子,在巷子里兜兜转转,再出现时却是在天鹰盟总堂的后门,有节奏的叩了几下门,忽然使出一招鹞子翻身,越过围墙进入了院内,院子里有几个弓箭手躲在暗处,向他点头示意,罗鹰挥了挥手,弓箭手便去门外值守。
罗鹰慢悠悠的走向大厅,他看到李老大还是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喝酒,南宫无衣手里也有一个酒坛,不知道待会儿他看到自己会是什么精彩的神色,震惊?恐惧?正要进屋时听到李老大问道:“南宫家的小子,酒快喝完了,你还在等什么?”
南宫无衣的声音传来:“等一个人,应该马上就到了。”
李老大大笑道:“估计你要失望了,这会儿唐龙正在缠着铁向南喝酒,怕是没有人会过来了。”
南宫无衣也笑了,喝了口酒道:“我等的是罗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