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建康乱局【桓玄布置已妥当，元显父子争车胤】
诗曰：
长乐宫连上苑春，玉楼金殿艳歌新。
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得见人。
话说孙恩再次重来被击败而逃回海岛之后，朝廷的危机暂时被解除。司马元显也不敢再有私心让刘牢之回镇京口，便令北府军就地驻扎在三吴地区。刘牢之受命驻扎在会稽，何无忌领军驻扎上虞，刘敬宣领军驻扎东阳郡，又调遣高雅之统军五千人驻扎在临海，刘禹则统领不到一千部众驻扎句章。
由此，本就兵力不足的北府军被牢牢牵制在三吴南部八郡。至于吴郡这样的战略要地则是交与了孙无终，广陵郡又调高衡统军驻扎，并派遣其偏将军刘轶巡视中渎水，以防止贼寇从盐城入侵。
虽说孙恩迫于无奈退入海岛，却实力尚未受损。并命自己的妹夫卢循秘密潜入大陆，劝说流民士众加入天师道长生人，一时间归附者甚众。朝廷不能禁止。到梅雨季节结束之后，孙恩再次带领十万部众分成三路准备登陆大陆。
许道安统率两万五千人从句章登陆，正好遇见刘禹，却屡次被刘禹击退，无奈之下，只能在近海徘徊。卢循则率领一万人在海盐登陆，与孙无终苦战十余次，互有胜负。孙恩则带领剩余部众在临海登陆，与高雅之苦战。高雅之不敌，败退至剡县。驻扎在剡县的桓宝带领本部军马接应高雅之，其后刘牢之亲率北府军主力一万七千人赶到，正面遇见孙恩部众，发动骑兵冲击，孙恩大败亏输，再次退回临海，后刘敬宣率军向南迂回北上，孙恩眼见被围，只能是再次退回海岛而去。
话分两头，且说刘禹等人正在刘牢之的带领之下与孙恩苦苦纠缠之时，已然是在荆州取得绝对权威的桓玄，却是时时刻刻觊觎朝廷。
七月盛夏某日，桓玄去长江岸边观看水军艨艟和楼船等水师协同军演回来，正好遇见其堂兄桓伟来到江陵密报。
桓玄见状问道
“兄长不在夏口坐镇，为何来到这里？”
桓伟神秘地从衣服里掏出一封绢帛所写的信交给桓玄说道
“敬道，你看看这个。”
桓玄看罢，脸上却是笑了起来。桓伟见状甚是疑惑问道
“你笑什么！”
桓玄却是毫不在意地说道
“石生是一个好兄弟，不过此事不必太过紧张！”
桓伟却说道
“我等在荆州训练水师，早已被司马元显得知。现在他又派前将军司马尚之外镇豫州，拜为豫州刺史，都督豫州七郡诸军事，这一切难道不是有所动作吗？”
桓玄很是轻松地坐下，吃完一碗冰糖莲子，说道
“如今我堂兄你是江州刺史，江州十二郡军事尽皆在你手，我为荆州刺史，荆州可用甲士不下二十万。力量早已非区区豫州所能相比。虽司马休之为扬州刺史，那也只是个虚职，刘牢之的北府军经营扬州和南徐州多年，北府军在此地威望甚高，司马元显说到底也只是个光杆将军。”
言罢，桓伟倒是有些释然了，又问道
“安置流民一事仿佛也为司马元显所忌惮？弟该如何处置？”
桓玄说道
“如今北方姚氏崛起，已取洛阳多年，陈留、颍川、荥阳、弘农多有汉民南下，我已令司马刁畅为襄阳太守，都督荆州北方八郡诸军事，安置流民。至于从三吴地区西迁的流民士众，我也已派桓振在武宁和绥安二郡划拨土地，安置受灾出逃的蛮族和流民。且准备让皇甫敷前去二郡招揽军队，据说南蛮的枪兵那是一绝，个个闻血而起，欢欣鼓舞，只知挺枪而前，不知后退！”
桓伟听罢，笑道
“原来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那我便放心了。我这就准备回夏口去了！”
桓玄则是挽留道
“兄长，你远道而来先不要急着走。我正有事情与你商量！”
“何事？”
桓玄起身拉着桓伟四周看看，附在耳边轻轻地说道
“你回夏口之后，即刻整顿江州军马。如今我的水军训练已成，也该找司马元显父子报当初的羞辱之仇了！”
言罢，桓伟面色难堪，随即又变得凶狠，说道
“既然当年你为太子冼马遭司马道子那老贼羞辱，那这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自当知晓如何行事！”
桓玄紧紧握着桓伟的手说道
“兄长知我苦楚，无需我再多言矣！”
桓伟一脸愤懑地对着桓玄点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直到桓伟走远，桓玄的妻子刘氏才从内室走出来，说道
“当初那件事你还没忘？”
桓玄看着桓伟离去的门口恨恨地说道
“我父为晋室殚精竭虑，朝廷不思体恤也就罢了，还诬陷我父有谋反之心。当年我为太子冼马，这司马道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我后脑长有与父亲一样的反骨，吓得我是连连磕头如捣蒜。此等深仇大恨，如何敢忘？既然司马家先对不起我们桓家，那好，我就取了建康，取了司马家的皇位！看尔等又能如何？”
言罢，刘氏也不再说话，只是靠近桓玄，默然抚摸桓玄的后背而已。
再说建康城内，司马元显与那张法顺得知前线孙恩反贼再次失败，亦是恢复了往昔腌臜嬉戏的常态。
而已经被排挤到朝廷以外的黄门侍郎王谧，心中郁闷。司马元显因为王谧与桓玄交好，便将王谧软禁起来。王谧正在家中安坐之时，却听门外有人来访，通报之后，乃是吏部尚书车胤。
王谧连忙让车胤入得府来，只见车胤中等身材，白净面皮，四方大脸，一脸地憨厚之相。
寒暄之后，王谧有些惊喜地问道
“车尚书今日为何有空，来我这里了？”
车胤脸上有些无奈，说道
“我知王兄苦闷，我何尝不是如此？特来拜访，倒些心头苦水。”
王谧笑道
“正好我也是！”
于是命人温些酒水，又切了些水果下酒，一切摆好之后。屏退众人，车胤说道
“王兄可知谢琰已然是死掉了？”
王谧喝着酒说道
“如何不知？坊间内外都传遍了！说这贼寇又被北府军给剿灭了。”
车胤点点头说道
“王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王谧来了兴趣，问道
“哦？洗耳恭听！”
车胤降低声音道
“孙贼叛乱致使三吴之地满目疮痍，我这闲置了许久的吏部尚书前不久才被司马元显给启用起来，说是找些官员填充三吴。据吴兴郡太守刘牧之的奏报，言说北府军辅国将军参军刘禹是安置了谢琰的两个小儿子。”
王谧有些意料之内地说道
“此事我倒是也知道啊！想必朝廷也知道啊！”
车胤继续说道
“那为何司马元显不将谢琰的儿子带回京城抚养啊！这不正是收买人心的好时候吗？”
王谧则是不以为然地说道
“司马元显若是有此种手段，也不会到处让人说周围郡县降下祥瑞，让自己冠冕堂皇地架空其父了！况且他们司马家内斗是长期以来的传统。本身谢家曾经有功于晋室，司马父子想要扫除谢家的威望，怕是巴不得谢琰死。至于他的儿子，死活自然是不与他们相干。”
言罢，车胤沉默片刻说道
“我总觉得这建康城的风声是有些不对。现今的朝堂之上，尽皆是阿谀宵小之辈，司马家的江山怕是也不久了。”
王谧则是做出嘘声状，说道
“朝廷的栋梁怕也只有你我二人了。”
说完，便自顾自地饮起酒来。车胤则是显得心事重重。与王谧喝了几杯之后，便托辞而去了。
此事当然逃不过他的耳目。张法顺听罢说道
“这些人不过是乌雀嚷月罢了。成不了什么大事。”
司马元显则是有些忧虑地说道
“现今军政大权尽在我手，是不是让周围郡县降些祥瑞，惹了这些忠臣良将的逆鳞了？”
张法顺则是谄媚地说道
“将军如今已然卸下录尚书事，被天子拜为尚书令，试问天下政事还有谁能与您对抗呢？况且您乃当世豪杰，岂能被这些臭酸腐儒给威胁？”
司马元显听罢，又显得高兴起来，说道
“建康城里的人，我自然是不怕。只是那建康城外的，就不一定了。如今也只敢禁锢与桓玄有所交集的外姓人。他桓家人却是不敢如此。”
张法顺说道
“若是都堵死了，那桓玄不就有造反的理由了吗？”
司马元显点点头说道
“也是！不过朝堂之下这些人要重点监视，若有异动，即刻上报。”
“谨遵尚书令旨意。”
说完，司马元显也不嬉戏，只是起身回那内室去了。
且说车胤从王谧府里出来，一路上都在想王谧的话。越想越是觉得自己既食朝廷俸禄，不行忠君之事，实乃天地不容。
一番挣扎之后，车胤令车夫掉头前去东府。不多时，车胤来到东府门前。只见昔日的太傅府邸门可罗雀，不禁黯然神伤。车胤整理衣冠走上前去敲门拜访。
久已没有见到儿子的司马道子，独自一人住在东府。自司马元显掌握朝政以来，门阀士族子弟及其王公大臣皆是前去司马元显的西府。整日在家无聊得拿着鱼竿在后花园打发时光的司马道子听闻吏部尚书车胤来访，不由得精神一振，急忙整理衣冠，接见车胤。
车胤见到司马道子依旧对其行太傅之礼。司马道子很是高兴，请车胤入座之后，问道
“车尚书今日此来，有何贵干啊？”
车胤打量司马道子，只觉是鬓角白发丛生，苍老许多。回答道
“今日前来只想请太傅出山重整朝纲。”
司马道子听闻此言，有喜又悲。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车胤沉默片刻说道
“曾经太傅掌一国军政，四海太平无事，朝堂井然有序。如今尚书令掌权，弄得叛乱是蜂拥而起。朝堂一片乌烟瘴气。以至于内外交困，百姓苦不堪言。忠于司马家的臣子也都离心离德。放眼朝廷内外，皆是一群小人沐猴而冠，互相吹捧而已。”
司马道子听罢，内心竟然觉得有一丝安慰，说道
“为之奈何？”
车胤却是情绪突然激愤道
“太傅当政，是因拥立天子有功，又有皇叔之尊，也不过是任太傅一职而已。如今尚书令除了自任总领百官的尚书令，还要内加侍中、后将军更要开府仪同三司，这不是自立政令于朝廷之外吗？而且外领徐州刺史，都督扬豫徐兖青幽冀并荆江司雍梁益交广十六州诸军事。此举不是想要总领一国军事吗？莫不是尚书令下一步就要学本朝太祖加封晋王之旧事，而加封秦王、齐王？最终取代天子而自立吗？”
一席话说得司马道子是又羞有愧，也是哑口无言，沉默不语。车胤见状继续说道
“太傅，我等别无他求，只求太傅效仿周公旦之故事，能够匡扶晋室。现在桓玄在荆州坐拥二十万精锐甲士，据说水军已然练成。若是其学王敦旧事，怕是太宁之乱又要重演了！”
司马道子被这句话刺中神经，眼里竟然有些湿润。不曾想自己得朝堂大臣拥戴于此，但无兵无权，亦是难以有所作为。司马道子只是好言劝慰一番，送走了车胤。
此事不过当晚，便传到了司马元显耳朵里。深夜，司马元显来到司马道子府里，父子在烛下相对，沉默许久之后，司马元显恶狠狠地问道
“父亲，那车胤今日白天来府上到底给你说了什么。怎么走的时候又抹眼泪又拜谢你？”
司马道子默然不语。
司马元显见状，再次问了一遍。司马道子依旧如此。如此反复几次，司马元显显得有些不耐烦，全然不顾身份，跺脚大喝道
“老匹夫，是否要我圈禁于你，才肯罢休？”
此言一出，司马道子大为光火，厉声呵斥道
“竖子！安敢呼尔父为匹夫？尔等与禽兽何异？”
司马元显更是暴躁，喊道
“那你为何包庇那车胤？”
司马道子呼喊着回道
“人有念旧之心，乃人之常情。他来拜访老友，可行否？”
司马元显脱掉外袍，一把掷于地下，喊道
“若是再胡乱敷衍，莫逼我学八王！”
司马道子怒目圆睁，争辩道
“司马家反正就是因为此事丢了半壁江山，你若是不怕再丢掉这半壁江山。只管去学便是。届时胡人杀进建康，必砍你人头制成酒器，剁你肉身为下酒肉糜！”
言罢，司马元显有些害怕了，只是侧目而视司马道子说道
“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也跑不了。”
司马道子则是满脸通红地争辩道
“尔等无非是想囚禁于我，不让我与朝士见面。你就作吧！等到朝士皆是怨恨于你，找不到发泄的地方，自然引外军来攻。我看你能策反几次刘牢之！”
说完拂袖而去。只留下司马元显在原地发呆。良久，司马元显离开太傅府邸，回到自己的府里，召来张法顺说道
“车胤离间我父子关系，其心可诛！你亲自去一趟，斥责车胤，若是他以后再胡乱攀咬，定惩不饶。”
张法顺应命而去。
车胤在自己的府里被张法顺斥责一顿之后，惶惶不可终日。在惴惴不安了三天之后，车胤写了一封信交给妻子，说道
“我死之后，你拿此信去找王谧。他可护你等周全。”
言罢，便闭门不见任何人。任其妻子儿女哭诉，皆是一概不应。当晚，按捺不住的仆役撞开门来，只见车胤自悬于房梁之上，已然死去多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