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周言,潘萤逃了出来,也不敢多作停留,周言抱着孩子,二人提起真气就往外城城门跑去。估摸着已过寅时,再躲得几刻钟,那城门也便要开了。
二人寻了一处偏僻的房屋,便躲了进去。只盼恢复些力气,开城时能顺利逃脱。
一进屋内,一股尸臭便扑面而来。
此时洛阳城内,董卓迁都的流毒仍在,当时烧杀抢掠杀死了好些百姓,也饿死了好些百姓,许多尸体无人看管,便暴尸于外,无法入土为安。
这种境况也导致洛阳大火过后的这几个月内,城中见到尸体成为了寻常事。见得多了,百姓和官兵就都麻木了,于是便有人开始在城中借机杀戮,导致城中无辜受害者越来越多,无人认领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只见一具尸体伏在地上,早已腐败,另有一具男尸倚在窗下,似乎刚死不久。二人走进细查,只见这具男尸一张脸被划得沟壑纵横,容貌已无从辨认,一身青冠青衫被磨得破破烂烂,脖颈间一道刀口,想来这就是他受的致命伤。
周言随手按了下男尸腿上的尸斑,但见按压时尸斑完全消退,松手后又逐渐显现。遂转头对潘萤悄声道:“此人被杀也就是这两三个时辰的事……”。
忽见那男尸腰间悬着个物事,周言见状,忙解下细查。
这是一块铜制的配饰,细细观之,只见配饰上雕着隐隐群山,群山之间一片紫烟袅袅。
周言一怔,寻思:“此物怎的这般眼熟?竟似在何处见过一般。”
忽听得背后潘萤悄声道:“此物莫不是幽州紫渊岭的信物?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二人随师父参加风棱院的风云会时,紫渊岭的冯异师兄曾拿着这信物跟我们炫耀过!那时他说只有紫渊岭出类拔萃的弟子方能持有。”
周言听潘萤言罢,恍然大悟,但随即又疑惑起来,悄声道:“若此人是紫渊岭的某位师兄,为何却暴尸于此?莫不是与我们一样,也受人追杀?若如此,那究竟是谁这般对我们痛下杀手?”
潘萤闻言,悄声道:“想我二人来时,师父就曾叮嘱,洛阳城中暗流涌动,各路高手皆隐伏于草莽,伺机而动,要我二人多加小心。其实细想来,发生这等事本也不足为奇。今夜若我二人逃脱不成,便也是这般下场,还会无端端连累了孩儿……”提及孩儿,潘萤的眼眶儿微微红了起来。
周言见状,轻轻上前搂住妻子,二人一同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儿。经历了这半夜的打斗,这孩子倒也睡得踏实。
周、潘二人对望一眼,相视一笑,各自点了点头。
他夫妇二人心意相通,这一眼一笑,便是下了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保这孩子周全的决心。虽没有说话,但对方却全然明了。
忽听得晨钟响起,是开城的时候了。
周、潘二人大喜,自逃离仙骨巷内的围攻起,二人便在等着此刻的来临。
潘萤喜道:“出城后,咱们进了赤风林密道,就安全啦!”说罢,便欲向门外走去。
周言连忙拉住,压低声音道:“师妹莫急!此刻城门初启,若适才那算命先生有心追杀,城门口必然是天罗地网!我二人且先等等,再出其不意地冲出,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想来定能走脱。”
潘萤闻言,轻轻钻进周言怀中,摸着周言的脸颊柔声道:“难为你这般心细,我……我这急性子,也就只有你可以治得了我……”
周言听闻,不禁一阵心摇神驰,心里暖暖的很是受用。
又等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二人方才抱着孩子,悄悄地摸出房来。待得挨近城门,却见城门大开,无甚守卫,亦无江湖人士拦阻。
见道路通行无碍,二人再也顾不得是否有人暗伏于侧,抱起孩子,提起真气,大步流星搬飞奔出城,朝着赤风林的方向去了。
二人奔了约半个时辰,已与城外的一片森林相去不远。但见此处万木峥嵘,漫林碧透。细看那树木,却也是别具一格,千姿百态,或虬枝龙爪,盘根错节,或亭亭如盖,郁郁葱葱。这便是二人提及的赤风林了。
此处原以风光绮丽冠绝天下,骚人墨客常来此间闲聚,流觞曲水,吟诗作赋。如今天下大乱,烽烟四起,此地也便荒芜了。
许多文人不忿于此地因战乱而被疏弃,遂将此林唤作赤风林。这赤风二字,意为天赤而有大风,自古便喻兵灾之兆。
但行间,忽闻林中兵刃乒乒乓乓响作一片。听那方位,却似在密道的必经之路上。二人对视一眼,暗暗心惊,心道:“不想此处亦有争端,却不知双方都是何人,只盼今番别被卷入才好!”遂伏低身子,摸到近处,向交手众人望去。
只见一个男子披散着长发,约摸三十岁上下,被十来个人走马灯一般围着厮杀。在这群人外面,却另有一圈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手里握着弓弩,望着圈内厮杀的众人。看这阵势,若非他们主动放行,圈中之人纵然武功通天,也必定在劫难逃。
周言乍见这外围的弓弩手,猛的心中一震。只见这群弓弩手戴着面具,黑帽白袍,一如夜里仙骨巷中的模样!
周言震惊之余,不自禁地转头看了看潘萤,却见潘萤也正望着自己,眼中竟透着惊惧。他素知潘萤虽是女子,更兼年少,但这江湖风浪却经历过不少,今次竟这般害怕,多半还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当下伸出手去,握了握妻子的手,但觉她手心冰凉,显是紧张到了极点。
二人再望向圈中的厮杀,只见那披发男子身法诡异,在十余人的围攻中伸缩进退,一柄短刀使得狠辣异常,招招直取要害。
忽听那男子一声清啸,短刀已在一人脖颈中划过,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却似乎并不致命。那披发男子一笑,身形闪动,转眼已在众人的包围之外。
待得这披发男子站定,周、潘二人方才得以细细打量。
只见他面容俊秀,披散着头发,却似女子一般。一袭白衣之上,却绣着斑斑点点的红色,尽是梅花模样。此刻他正从袖中取出块丝帕,擦拭着短刀上的血迹,看那专心致志的样子,竟似视这十余人如无物。
那十余人见状,皆又惊又怒。只听适才脖颈中刀的汉子高声骂到:“要杀便杀,何必手下留情?假惺惺充什么好人?若真发善心,你撤了弓弩手,放我等离去便是!”听这语气,显然这十余人虽然心中恼怒,但亦知穷他们十余人之力也难脱险境,早没了叫板的底气。因此,这前半句话虽说得慷慨激昂,可那后半句话却变了模样,倒似求饶一般。
那披发男子闻言,将丝帕遮了嘴,吃吃地笑出声来,道:“诸位莫急,要死,也不急在这一时……”随即转头向那叫骂的汉子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从不发善心,只因戏耍活人比死人有趣,故而暂时留着尔等性命,待我玩够了,玩腻了,那时候让你们死,才算死得其所啊……”他顿了顿继续言道:“当然,我还是那句话,赢了我,我立马放行,嘻嘻!”
周言听二人言语,方确定弓弩手与披发男子是一伙的,心下骇然,暗自思忖:“此人视人命如草芥,更兼武功诡异毒辣,我夫妇二人联手,只怕也难在他手下走过五十招。此人在进出密道的必经之地出没,也不知何意。为今之计,只能暂且潜藏在此,待敌人散去,我二人再进入密道了。”
思虑毕,将此番计较与潘萤悄悄说了,潘萤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突然一人指着那披发男子破口大骂:“少在这奚落人!我们也不知哪里招惹了你,竟让你如此百般羞辱……你这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败类……”
那披发男子听得骂声,初时尚气定神闲,含笑听着,待听得那句“不男不女,不阴不阳”时,脸上戾气陡盛,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人骂声未毕,早被一剑封喉。
披发男子随即身形飘忽,如鬼魅般上下翻飞,左拍一掌,右划一刀,瞬间将十余人屠戮殆尽。
周言,潘萤直看得寒毛卓竖,胆战心惊。待得回过神来,只见那披发男子笑容可掬,已一如往常,竟似从未出过手一般。
忽听他对着满地尸首幽幽言道:“非是你等招惹于我,只是尔等德薄,却妄想阅天书而参悟天机,何其不知天高地厚,这就是罪,死罪!”
周、潘二人此刻方才确信,他二人与这十数人所遇的截杀,确与这天书有关。而制造这般惨烈屠杀的人,似乎均是一伙儿的。
二人正思虑时,忽然怀中婴儿啼哭了起来,正慌乱间,只觉背后风声响动,两柄长剑直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