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宴”完毕的第二天,正田闲荡在家,无所事事也无心做事;但他无法忘记“水火宴”上这些长者的奇怪举动。这些老人的话,这些老人的行动,总是让他沉思良久。有时候,他百思不解;有时候,他却豁然开朗。
人生就是这样的朦胧。他似乎感觉到“水火宴”是药,能够医治自己在军中杀人后的心理创伤;有时候,他感觉这些长者的无趣,他们好像在自己充满前景的人生上,泼涂了一桶墨,吃完了这一顿饭以后,以后的生活,似乎就变得暗淡无光。
好几天里,他总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以后也会和他们一样啊!”他似乎看到一把刀飞快地砍向了自己,自己的后半生就这样完了。
确实,对于任何人来说,习惯都是一个巨大的反向力量,这个力量总是阻止你往前走。从心理学上而言,个人的习惯是为了搭建生活的安全空间,这个安全空间隔离着新的地方、新的人,有一个无穷的力量,不去碰触新的事物,这样给自己就可以获得舒适感。
习惯是一个力量,习惯将让你毫无拘束地死在习惯里,除非你奋力走出去……
在军队十年,正田习惯了军中带兵打仗,晨操晚练;习惯了拿起刀剑,杀向敌人胸部;习惯了将敌人的头颅割下,剥下敌人的衣服、抢走敌人的钱财……现在,要他再拿起锄头来,面对默默无声的土地,去播种、去等待土地慢慢给予的收获,真是太难了!
然而,既然回家了,既然在家里,他就不得不还跟着父亲去田地中劳动。父亲在前,他走在后,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沿着高高低低的田埂,走向属于自己的土地。两人都是内向的人,没有什么话说,正田的父亲沉默在自己的时间里,这是这个农民的脾性;而这个农民的特性却是正田的无奈。
到了地里,正田看到父亲如同一条牛一样,在太阳底下低着头干活,父亲把腰弯到了快九十度,如同一把尺子,匍匐向前,慢慢地除草、拔草、正苗,他似乎融化在天地之间,如同雕塑,总是不觉到累。
在后文中我们会知道,这个形象就是德时的父辈的缩影,时间就是如此啊!历史总在重复,一个家族也会重复!
但是,正田不行,他做不到,他无法面对土地,沉默地往前走。当他拿着锄头时,他就感觉自己拿着了一把长矛,在自己的眼睛里,土地就是敌人,土地在他的眼睛顿时发红,献血涌起,当他高高地举起锄头,使劲地往下挖去,就像砍敌人的头。然而,咔嚓一声,锄头把断了……
他想一个死人一样站立了一会,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回家了!他的父亲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改变自己的姿势,如尺子一样不动声色。这也是习惯的力量,对于一个在土地里劳动了几十年的农民来说,这再也正常不过了。
在土地上的农民,在外人看起来,就是如死亡般沉默的人;但在农民看来,只有沉默的土地才让他们有了生命。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精神和他们的生命,只有和土地结合起来,才能得到理解和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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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田不同,正田感觉自己不再是农民,也不能再做一个农民。他是一个杀过人的士兵,如同族长。他对土地没有兴趣,他的手也不再用来握锄头和农具,也不能跟在牛后边干活,他只能和人打交道:杀人或者练习着去杀人。
早上起来,正田就在自家的院子里操练武艺,刀棒枪剑样样精通,他想起了自己这十年的时光还没有白费,自己的内心感觉好了一些。十年来,他按照先生的教诲在军队中磨练自己。
他遵纪守法,听从长官的指挥。除了跟随军队打仗,他还有了自己的计划。他深深体现了湖南人的精神:吃苦、勤奋、积极向上。直到今天,有文化的人总结了湖南人的精神:“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经世致用”。正田没有哪些伟大的湖南人那么高大,他只是这个山村的一个小人物,在他的身上,这些精神也有这一些痕迹,或者说,湖南人的精神就在他的血液里流动,尽管见不到,但随时会出现。
他用十年的世间来练基本功,每天早上起来站桩、打拳,十年下来,手腿之力勇猛无比;他用了三年时间来练剑,三年时间练棍,三年时间练飞镖,日积月累,成就了自己的功夫和良好的体制。但是,回到了家里,面对这些土地,这一些东西都没有用了。
这些天,没有一个乡邻来看他,他也没有去看望这个村庄的其他人。这个村庄总是沉默而安静的,除了书院学生的读书声和山顶上太明寺的钟声。
早上起来,这个村庄的山在、水在、人在、田里的水牛在、山上的猫头鹰在……早上骂菜的妇女在、打孩子的父母嚎叫着的呵斥声在。中午的时候,能看着挑粪桶的人晃晃悠悠地从身边走过,一股臭气飘来,令人作呕。黄昏的时候,能看到成群的牛羊从山里走了出来,留着长辫子的孩子乐颠颠地拉着牛尾巴……
这个山村似乎没有故事,只有默默地活着的人!正田对这种生活厌倦极了!
在呆了一个月以后,他的身体慢慢恢复,慢慢地脱离了刀剑的血腥,在绿色和平静的水田中,他的身体慢慢苏醒,他的思路慢慢清晰,他内心的人性的渴望慢慢的从身体里升起。
这个28岁的健壮的男人感觉到了自己的孤单,他感到到和他的父亲,这个沉默的男人在一起的无聊和无助,他需要一个新的人来陪伴,他想起了女人,而且有了一个新的宏达的计划!
在军队的时候,虽然有着严厉的纪律的约束,但他也去找女人,在江西、在南京、在其他的地方,只要有空余的时间就和他所在军队的兄弟去找女人,他们需要发泄内心积压的痛苦、需要通过这种人世间的美好,来安慰明天也许就会死去的身体……
毕竟,一个从18岁一直到28岁都在军队中生活的人,是不可能不去碰触另一个性别的人的,他记得在军队生活中三事情最重要:第一个是打仗;第二个是打劫;第三个是打色。这三个事情就是那个时候当兵的人生活的全部。他们的日子,就是要杀人、要抢钱、要嫖女人。不然,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那样困难、需要磨砺的日子,怎么能过的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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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5年1月,19岁的同治皇帝抱病身亡,震动了京城,举国哀悼,但是,这个举国哀悼的消息,不可能通过涟水河的水,流到这个小山村。
然而,奇怪的是,就是在同治皇帝驾崩的哪一个夜晚,在那个山村宁静的夜晚,正田的父亲让自己在厅堂的神龛下跪下。
父亲烧了纸钱,口里喃喃地向祖先祈祷,向正田的母亲祈祷:他的儿子回来了,他的儿子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了,看起来不走了,就留在家里了!
然后,正田的父亲对他说,他应该有一个女人或者几个女人;他也应该有一个孩子或者几个孩子。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得起他的祖先。
此时,正田很惊奇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沉默如土地的农民,竟然看到了他的心思,他忍不住留下来泪水!还是父亲懂儿子的心啊!
其实,正田的父亲想的是:只有女人,才能让自己的儿子在这个山村中生根发芽;只有自己的儿子在这个山村中生根发芽,才能让山村的人不会骂他:绝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正田跟父亲的想法也许一样,也许不一样!这就是两代人的人生!
我们关注的是,大清王朝一个天子驾崩和一个庶人家族的振兴发生在同一天,人生何奇不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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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语录
1.习惯是一个力量,习惯将让你毫无拘束地死在习惯里,除非你奋力走出去……
2.大清王朝一个天子驾崩和一个庶人家族的振兴发生在同一天,人生何奇不有呢?
3.只有女人,才能让自己的儿子在这个山村中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