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燎不停的摇头,紧捂着怀中之物神色慌张,“父亲没有给我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人将我拖走。”
他越是紧捂怀中物,花正红越是盯得死死的,恨不能从那衣衫绷起的轮廓猜出来。
花正红还想继续问出点什么,几经询问,东皇燎都保持着痴傻状态。
眼见不能操之过急,唯有退求权宜之计,“贤侄莫要惊慌,你和蕊儿定下的婚约绝不会因时势变迁而更改,有这层关系在,你日后如遇任何困难皆可向我这个未来岳父开口!”
花正红等了许久,仍不见他从痴傻状态中恢复过来,便悻悻而归。
他一走雪奴便苦口婆心道:“我的大少爷,你何不将怀中狗碗拿出来给花大人看看,让他知道知道左丘氏的恶劣行径?他是你未来岳父,定会为你做主的。”
东皇燎怯生生的回他,“姨母倘若知道我向外人告状,只怕再也回不了东皇府。”
雪奴一听他人虽痴傻,话中也有几分道理,便平息了怒气,叹息道:“我恐怕要陪你一起饿死了!”
东皇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忙将怀中狗碗递到他手上,“不会,不会饿死的,以后饭都给你吃!”
雪奴尴尬的看着手中的狗碗,望了望门边狗洞,已有一整天不见狗影未闻狗吠了,不禁暗叹左丘氏做事太绝。
东皇燎又恢复了跪姿,缓慢的烧着冥钱。
雪奴怜惜的望着他孱弱的身影,过去轻抚他的脑门,念念有词:“痴者不妄,傻者不愚,疯癫不为病者最乖张!”
啪啪啪!
在他后脑勺连拍三掌之后,东皇燎几乎跪伏的脊背突然直了起来,许多已经模糊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等他转过身来,满脸汗如雨下,手中捏着一个拇指大的小圆柱。
雪奴见此一物不禁想起适才东皇燎一人分饰两角,演那一出父子生死别离的一幕,东皇宇那奇怪的手势!
“果然是痴而不傻,傻而愚信!”
东皇燎点点头,脑海里一直浮现东皇宇那句不要相信任何人。似有所喜道:“也多亏了那狗碗!”
他也不知道雪奴为何要说那些看似深奥又满含哲理的话,并在自己的后脑勺拍三掌。
当他问时,雪奴只说是有感而发的牢骚,三掌在他口中变成了三抚。他毕竟年长,这种举动在平常不过。
况且东皇宇在世时,也并未真的把他当仆人,每次见到都是礼敬有加。
东皇燎自然无法细究,也没时间去细究。突然清晰的记忆让他开始重视现在的处境,自从十六岁生母亡故,左丘氏逼着下人将他按在冰水里洗了个澡,大病之后便失去了所有记忆。
从此浑浑噩噩过了三年,现在回头看,三年间可没少受左丘氏的欺负,以至于整个东皇府的下人都对他横眉竖眼,要不是父亲东皇宇的庇护,小命早已休矣!
也许是见东皇燎没了痴傻之态,愣在原地发呆。雪奴不禁又开始念叨:“有那闲工夫细究我的牢骚,还不如想想咱们的晚饭在何处?”
东皇燎一听,丝毫没有发愁,反而笑道:“雪奴叔叔今晚想吃什么?我带你去便是,不是我夸口,不管是矾楼的‘雪山寻龙’还是百花楼的‘醉生梦死’,我都应得。”
雪奴见他满嘴大话,毫不可信。双眼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然后自言自语的走开,“原本就是个傻子,我为什么要问他这些?”
东皇燎一怔,暗暗思忖:“别人都当我傻才好!”
父亲刚过世,左丘氏就让他在这荒郊野外守灵,还欺负他痴傻,断了吃食。这么着急想弄死长子?一定是在为东皇无及计深远!
东皇宇生前可是大满国第一权臣,即使是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一招半式。所以左丘氏的如意算盘,他自然也猜出来几分。
正午的骄阳已经西斜了,雪奴抱着水壶瘫靠在门柱上,算起来他已经有二十几个时辰未进食了。
随着日渐西沉,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涣散,呆呆的看着东皇燎,良久,嘴角抽动了几下,东皇燎企图从中读出些什么,他却停止了动作,或许是他认为对一个傻子抱怨自己也会变得非常傻吧。
尽管东皇燎胸有成竹,还是忍不住难受起来。
此刻他才明白折磨一词的意义,一个人倘若没有了任何办法,就只有乖乖的交出自己的灵魂,空洞的躯壳唯有‘无助’两个字方可形容。
他不禁想起那时卧病在床的父亲,他与雪奴自然是不同的,他是大满国第一权臣,有反抗一切的办法,即使是生命的最后几天里,便是左丘氏这样的蛇蝎也丝毫不敢悖逆。
他当时一定料到了自己必死,所以留下了反抗的办法!
东皇燎不禁又看了看手中的圆柱体,一端光滑,另一端却有个奇怪的‘字’。
看起来像字,仔细却看又不是。
他想看得更明白些,却越看越不识得。
看不出端倪唯有暂时放弃,转而开始细细琢磨父亲终前叮嘱的那句话。
也想不明白。
却由此联想到了花正红。
东皇燎的这位未来岳父,贵为吏部侍郎,即便是日理万机,也不至于连东皇宇出殡都没时间来看一眼吧?
就算公务在繁忙,也总是要下朝的吧!况且是有婚约的亲家。
实不应该在下葬之后才来祭奠。
东皇燎正琢磨着花正红在此时才来祭奠亡灵的目的,突然听得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雪奴一听敲门声,空洞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光芒,不过刚一坐起,又瘫靠了回去,似乎并不打算起身开门,只是有气无力的朝门口问了一句:“谁呀?”
“我,花云裳!”
一听见花云裳三个字,东皇燎飞奔了过去。
雪奴喉头滑动,仿佛看见了矾楼的‘雪山寻龙’,又回忆百花楼的‘醉生梦死’是何滋味。
“蕊儿,你怎么来了?”
“我背着爹爹偷跑出来的。”
“不是他叫你来的?”
一句话让东皇燎陷入沉思,他猜中了故事的开头,却没能料到这故事的结尾。
“东皇叔叔过世,我爹爹便说廖哥哥你痴傻,想要过了头七便来退婚!”
这并不奇怪,身在名利场,他没有了父亲东皇宇这个大靠山,花家退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更何况谁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傻子。
“那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在管家哪里听到爹爹今日的去处,便猜出来你定然在此。”
东皇燎越问越失望,这无疑证明了他的猜测完全错了。
“廖哥哥,这个你收好,我不能久留,要是被爹爹发现我偷着来看你,恐怕又要被禁足!”
东皇燎接过花云裳胡乱塞过来的包袱,手里一沉。赶忙打开一看,黄澄澄的一袋子黄金,足有千两!
“这是从哪里来的?”
即便是东皇家如此富贵的宠臣,要从家中取出千金活钱那也不是说拿就有的。
“爹爹早就将当初下聘之礼兑换成黄金,只待东皇世叔头七一过……”
说道此处,花云裳心都要碎了,只剩下哽咽和簌簌地落泪。
“那你还是拿回去吧!”
东皇燎自然是宁可饿死也不愿意拿回去的,他可不愿主动退婚。先不说他与花云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更是机缘巧合才巧订娃娃亲!
“我的傻哥哥,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么?”花云裳娇嗔一句,将藕臂伸到他的眼前,“你看?”
只见花云裳的手腕上套着一个极朴素的石串手链,与她华丽的鲜衣格格不入。
见东皇燎愣住,花云裳迟疑道:“你不会忘记了吧?”
他轻轻的握住花云裳的小手,仔细的打量着石串,这是他十六岁那年皇家冬狩之时,双方父母请求御赐订婚后,他便偷了父亲收藏的奇石,磨成这十三粒石珠,并立下一生相守的誓言。
一念及此,东皇燎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他此刻已经一无所有,若不是头脑及时清晰,恐怕连自己的性命也要马上丢了。
幸好天可怜见,并没有真的夺走他的全部,至少他还拥有爱情。
“蕊儿,你相信我吗?”
面对他的试探,花云裳一把将他推开,泪水比之前更甚,“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我若不相信你?三年前爹爹告诉我说你大病一场痴傻了,我便不会不信。我想你一定是因为雪姨被奸人所害,打击太大,不愿理会任何人,故作痴傻而已。你知道我天天期盼与你相见,爹爹又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来见你,我却始终相信你就算真的变得痴傻,也一定认得出我来,对不对?”
“对,对对!”
“记得就好!我时常想,你要是把我忘了,我就……”
东皇燎赶忙亲住她的嘴,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他已明白这串手链在花云裳看来已非千金可比。
花云裳的一席话,让他确定了许多之前的猜测,他也将她抱的更紧了些,“接下来我所做的事,不管多出格,还是会惹下天大的祸,你也不要担心,不必着急。你只要相信我会遵守婚约娶你,让你独享东皇家往日的荣耀。”
“我的好哥哥,蕊儿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不疯不傻,与我一起好好活着,天天能见着就够了!”
“我答应你!”
东皇燎紧紧的抱着她,抚摸着她的秀发。他心里清楚,作为第一权臣的儿子,覆巢之下,绝不会有完卵。
富贵非吾愿。
但没有富贵荣耀,这普普通通的愿望,怕也会是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