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一过便多雨。
雨已经滴滴答答的下了好几天,林淮已经在凉席上铺了薄毯,也开始穿起了长袖。
乡下的路总是很泥泞,连天大雨,低洼的地方已经积了不少水,大家出门都尽量穿着长长的雨靴。
林淮喜欢雨天,微雨,笔直而并不是很宽阔的水泥路,两旁是高高的白桦树,没有行人,一个人撑着伞,脚尖踢起一小滩积水,积水化作雨水落在他的小腿他的衣服上,他一点都不担心。偶尔挪开伞,将脸对着天空接受雨水的亲吻,冰凉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泪水仿佛就没有那么容易灼伤自己。可以一个人尽情起舞,可以一个人放肆大叫,累了倦了,会有一个人过来,牵起他,那么温暖,仿佛是从心底发出的直抵对方的心里。
小时候林淮想,喜欢一个人多么简单。喜欢就说,怀疑就问,不喜欢就让他喜欢你。
长大了,林淮还会有期许。觉得喜欢一个人那么简单,只要你不骗我,我真心待你就好。但是普天之下,有几个人会真的一直和你说真话呢?
“你奶奶家旁边的小水沟又满了,把过去的那条路又给淹了。你三姑说要下粘网捕鱼呢?你别总待在屋里也出去看看。”
林母看了眼又在床边发呆的林淮。自生日后的这几天,林淮总是坐在窗边若有所思。
林淮听到后,将眼神从院中那棵玫瑰花上挪开。三姑,自己很久未见三姑了。自从她出嫁以后,便随着姑父外出工作。林淮有四个姑姑,大姑和二姑出嫁的比较早,他没有小时候和她们的印象。三姑是林淮几个姑姑里体型比较健壮,更是个要强的性子。婚后倒在婆家也不吃亏,能干家务也会挣钱。只是林淮的记忆里,再过几年,她会生下三女儿,姑父会突发急病去世,而她不久也会因为高龄生产造成的体虚和连日的悲伤脑出血,落得个半身不遂。林淮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从外地回来过春节的时候。
三姑的公公和婆婆在她生病住院时就开始露出了不堪的一面。林淮的爸爸也在医院守着。做过开颅手术以后,需要大量的康复治疗,总是林淮的爸爸陪着,医院没有费用的时候他们夫妻就说自己没有钱。也因姑父生前常来林淮家帮忙,又格外热心肠所以林淮的爸爸体谅他们家丧子,迁就着。
三姑出院的时候林淮去了,接回了林淮奶奶家,由林淮奶奶照顾,二姑因嫁的比较近可以常来帮忙看顾一下。而林淮一家,因为哥哥尚未娶妻,只能加倍努力挣钱,晚上空了去扶着三姑练习走路。
三姑那时大女儿已经读小学了,是一个白白胖胖性格直爽的丫头。幼时也常跟着父母一起来林淮家,和二姑家的儿子女儿还有林淮经常凑在一起玩。
等三姑被接回过婆家再接回来时,总是说婆婆苛待她,给她换纸尿裤的时候总是嫌脏,所以常常不给饭吃。那个看似乖巧的大女儿冷眼旁观,年幼的二女儿和三女儿还不懂事。
那之后,奶奶就留三姑在身旁,给她捶没有知觉的半个身子,逼着三姑锻炼,盼望着她能早日自理。也许那时奶奶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几年后的一个深夜,奶奶得了和三姑一样的病,瘫痪在床。可三姑那时,还不能生活自理,最终被送回了婆家。
这么多的不幸,仿佛都是因为长大了才会发生的。也或许是年幼时被父母保护的太好,不懂生离死别是多么残酷的事情。
生活就像一把上了膛的转轮手枪,不知道枪里装了几颗子弹,它挨个的对着大家开枪,谁都没法预想何时倒地,更无从躲避。
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呢?林淮想,他希望不幸的一切在未来都不会发生。
雨还在不停的下,林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楼去了。
竞妍家的院子里生意盎然,一棵樱桃树还是小小的模样,只有树顶将将高出院墙,耷拉着的树叶被雨水敲打着便像狠狠的点了一次头。那红砖灰瓦的院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绿苔。
林淮记得后来村里的扶贫项目给竞妍家的墙都刷上了雪白的腻子,那棵樱桃树长得很大的大到别人踩着墙外的碎砖头就可以随手摘到樱桃。只是人走楼空,再无人打开那扇锈迹斑斑铁门上已经和门环锈在一起的锁。
有一年春节祭祖,他在路上碰到竞妍,那般爱笑的姑娘也变得愁眉不展,她说,“读书了这么多年的书,终于明白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
后来,林淮在软件上和竞妍聊天,得知她已经经人介绍结了婚,有了孩子。可两个人,却相对无言。有些人也是注定会淡去联系的吧,不管以前多么要好。
林淮很想跑下楼去找竞妍,告诉竞妍这样的下雨天不要让他爸单独出门。
竞妍的爸爸五十岁才有了竞妍,竞妍不到三岁时,妈妈就得了糖尿病去世。可是家庭的重担总要有人来扛,不会因为上一个人的死亡而消失,它会继续压垮下一个人。
竞妍的爸爸是在一个下雨天在田地里滑倒,等到有人发现送去医院已经回天乏力。只能拉回家草草安葬,竞妍彻底成了一个孤女。
林淮顾不得穿雨靴撑伞,他疯了似的冲入雨中,跑向竞妍家的小院子。
冰凉雨水顺着林淮的头发滑向他的脸,浇遍他的全身。他不顾一切的狂奔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走向那扇院门,他拍了拍。乒乒乓乓的金属撞击声一遍又一遍,那扇门很矮很薄,仿佛一用力就会拍断。
“芯芯,你怎么没有带伞啊?雨这么大,赶紧进来吧。”
林淮的眼前出现了一把黑伞,一阵嘻嘻索索的响动后,竞妍打开了铁门,将伞偏向林淮。
林淮一瞬间失了勇气,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要说,“你别让你爸出门,你爸最近会有危险。”
“无论如何你都要信我,我来自未来。”
竞妍会觉得他是神经病吧。
到了屋檐下,林淮看着竞妍收伞的姿势才发现了原来伞是坏的,伞柄上的伸缩按钮已经不能伸缩了,只能靠人去固定。
“咋了,芯芯。你不会是跟你爸妈吵架了吧?”
竞妍找来干毛巾帮林淮擦着头发,说话的时候还冲着他眨眼睛。
“还是,为情所困?”
林淮还是一言不发。
“以前飞玉还在的时候,我们三个就在一起讨论过到底要选谁,只是一直没有答案。你犹豫不定也是正常的,他们俩都很好,你是个有福气的!”
竞妍学着林淮歪着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父亲的卧室门上。
“你不用怕,我爸今天不在家。”
竞妍安慰道,她爸爸总是比较介意她带朋友回来玩,所以一般时候都是她去别人家里玩得多。
“你爸,去哪了?”
林淮艰难的问出这句话,他心里隐隐不安。
“去田里放水了,怕水太深淹坏庄稼。”
林淮心中一紧,转头就想往门外走,停顿了一下还是回过头问竞妍,“这么大雨怎么还下地啊?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兴许只是自己虚惊一场,反而竞妍会被自己给吓着。
“没关系的,又不是第一次了。我爸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子骨还算硬朗。一会该回来了,你不用担心。”
竞妍的话让林淮的步子最终还是没有迈出门外。
等一等也好,自己也冷静下来,想想那天的日期,别搞错了。林淮心想。
雨滴答滴答落在屋檐上顺着屋檐流淌下来和地上的雨水汇聚在一起往低洼的地方流去,小院子的泥土被这样冲刷的干干净净。
竞妍家的客厅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桌子,和四条长凳,这几乎是农村的标配。一张小小的方桌,陈旧的灰白色,边上放着两把小椅子和两个矮凳,水泥磨平的地面十分干净。可见有人每日认真的打扫,虽简单却没失了整洁。
时钟的指针渐渐指向11,那秒钟走一次对林淮来说都无比漫长。
“芯芯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竞妍看林淮时不时扭头看着钟,一会坐下又站起来。
“你爸带伞了吗?要不要去给他送伞外面雨这么大。”
林淮试探性的问道。
“带了,他出门的时候还下着雨呢。”
竞妍不晓得林淮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关心起他爸来。
“11点了,你该做饭了。做好你爸回来就能吃了。”
林淮向竞妍告辞。
外面仍下着雨,林淮早已冲入雨中像他来时那样。
他并没有回家,而是沿着往村后去的路跑着,他记得竞妍家的田在哪,有年收麦子的时候,他见过竞妍帮着爸爸割麦子。一老一小,立于晚霞中,擦擦额头的汗,相似一笑。
“千万千万不要啊。一切只是我想多了,只是我想多了。”
林淮起初只是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渐渐变成了口中低语。
雨水灌进林淮的眼里嘴里,他只是抹了抹脸,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