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这屋顶,便见北暝辙这厮已经像个大爷似地躺好了,一边还抱怨道:“你说你一个宫主,左一个长老又一个长老的,活的多憋屈。”
“夜央上下五千人呢,若事事听我一个人的,早晚秃头。”灯渺走过去踹了他一脚,把酒递给他,就也顺势在他旁边坐下了,开口道:“夜央以实力为尊,我贸然举你做这护法定会有人反对,所以这擂台你是免不了的,但以你的实力要应付应该不难,总之来一个打一个,生死不论。”
“真麻烦。”北暝辙接过白瓷酒壶,对着壶口猛灌了一口,语调也是漫不经心。
灯渺见状直接白了他一眼,浅酌一口道:“自负是要吃亏的,一旦上了擂台,哪怕你快死了我也不会出手,生死有命。”
谁知北暝辙听了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转过头直直地盯着灯渺,说的话也有些突兀:“你当年也这样当上宫主的?”
“……”这话一时竟将灯渺噎住了,最后苦笑一声:“能这么简单也好。”细的她不愿多讲,或者说,她害怕回忆。
五十个候选人被丢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武器,只能不断的用手厮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人。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什么礼仪什么招式都被抛诸脑后,有的只是求生的本能,没有人会互帮互助,因为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人,没有人可以信任,也就要时时刻刻的提防。
一开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有人动手,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另一个人偷袭,谁都想活到最后,谁也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饥饿、恐惧、暴躁……种种负面情绪涌上心头,这五十个人里终于是有人疯了,终于是有人动手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所有人都厮打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最后她活下来了,踩着同门们的尸体。
气氛忽然的压抑,迫使北暝辙转头看她,见她对着月亮发愣,便举起酒壶,撞了撞她的,轻声笑了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个小男孩儿,他的母亲是掌门独女,父亲是最得宠的皇子,可惜幼年被人毒害,双腿算是废了。
两人是在一次宴会上认识的,皇子在花园抚琴,小姐便是那么远远的望了一眼,就倾心了。江湖儿女,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主动上前搭话,两人这也算是认识了。
后来皇子领兵打仗,被敌军暗算,中了毒箭,是小姐没日没夜研究出了药方,加之多日的悉心照料,两人暗生情愫,私定终身。
但掌门不愿女儿嫁给一个残废,谎称姑娘早有了婚约,不日便要逼着小姐嫁给另一门派的大公子。
皇子相思成疾,听人说魔教教主手里有治疗残疾的药物,他就冒着生命危险来求药。
魔教教主哪有什么治疗残疾的神药,有的只是改变血脉的涅槃果罢了。
世人只知龙族有一颗神赐的神树,三年一结果,食之可脱胎换骨,怎知这果是人堕入深渊的开始。
涅槃果会使人堕魔,这在龙族魔族是心照不宣的事,却因为这些名门仙士的刻意隐瞒,让这东西的功效鲜为人知,只为了隐瞒那些魔教人士曾是门派弟子的事实!
皇子不明真相地吃下了涅槃果,如愿恢复了双腿,得到了力量,于是他冲上仙门,掳走了即将大婚的小姐。
但从小受到善恶教育的小姐已经不能接受自己的心上人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魔头,于是她拼了命的逃,最后被皇子发了疯的囚禁起来,日日夜夜的折磨,致死……随后,那皇子,自刎了。
他们有一个儿子,自出生便被弃在掌门的屋门口,出于愧疚,掌门给他杜撰了一个身份,养在门派里。
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没有人敢当着面说,但很多事大伙儿都是心照不宣,所以门派里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的针对排挤这个小男孩。
只要是掌门不在或是闭关,小男孩的身上总会多出些莫名其妙的伤,后来掌门过世了,他也顺理成章地被赶了出来。
说罢,北暝辙已是坐起,笑着往嘴里猛灌了口酒水。
灯渺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是来报仇的。”
北暝辙没应她,只是一口口地灌着酒,就在灯渺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却开口了,声音是烈酒入喉的沙哑:“要报仇,何止一个。”
无论是给了涅槃果的花离央,还是棒打鸳鸯的掌门,隐瞒功效的正派,亦或是囚禁小姐的皇子,丢弃男孩的父母,再者还有施暴的名门弟子,若真要报仇,谁都难逃其咎。
他确实恨,他恨父亲,恨母亲,哪怕他从未见过他们。他恨扶山派的掌门和弟子,他们欺他年少弱小,对他百般欺凌侮辱。他恨扶山派的掌门,恨他明明知道同门施暴,却为了不落人话柄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起这些,或许他对花离央的恨早已经不算什么。
灯渺对这话也是不置可否,随口提道:“涅槃果的功效在你人族是怎么传的,说实话我们并不关心。”以她对花离央的了解,怕是把皇子误认为了走投无路自甘堕魔的人类,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知道后果,于是给了果子就放任着不管不顾了。
“你在为她开脱。”北暝辙眼里染了几分醉意。
“随你怎么想。”她没有否认。
谁知北暝辙只是轻笑了一声,开口道:“我以为你跟她的关系很差。”
“……”
“据我所知你从未喊她过师父。”
闻言,灯渺的心竟是猛颤了一下。
她确实没喊过,以前是变扭,不好意思叫,后来,没机会叫了,这事便是提起都觉着心塞,自然就叫不出了。
两人这会儿倒是默契得不开口了,一个不知道怎么说,另一个再等着她开口。
沉默了一阵,终究是灯渺牵强地扯开一个笑容,笑道:“你挺招人烦的。”
“我日后可是你护法,要是现在就烦了,你以后日子准不好过。”
“那你小心着点,要是哪天我真烦你了,就把你套麻袋丢海里,也让你那些个鱼虾王八的追求者开心开心。”
“那我挺害怕的。”
“你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酒壶见底,两人面颊微醺,染了醉意,这瞌睡劲儿也就慢慢的上来了。
灯渺的酒量小些,聊着聊着,竟在屋顶睡了过去,还是北暝辙左右等不来这厮的回答,偏头才发现她已经睡了过去,当即嘴角一抽,闷声道:“难得我跟你唠唠心里话,你个小白眼狼倒好,睡得挺香。”
大抵是酒精的作用,灯渺这回睡得沉,睡得甜,还爱把自己缩成一团,就那么小小的一只,乖巧极了。
“还是睡着的时候可爱。”
北暝辙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揣进怀里,就怕她磕了碰了醒了,就这样提心吊胆地把她送回了床上。
末了,还总结一句:“小姑奶奶你还真是我的克星。”然后也乖乖地躺回自己的地铺了。
……
霜露未消,雾霭漫漫,直到这第一缕阳光的试探,消融了阵阵寒意,今日时辰尚早,北暝辙是被什么重物压醒的。
胸口闷得他难受,眉心一皱,自然睁眼,便瞧见灯渺这小姑奶奶横跨着坐在自己的肚子上,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儿。
“你好重。”
几乎是下意识的,这话就从他嘴里不过脑地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