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光说的义正严辞,老侯爷听罢心中一惊,暗想:不愧为圣皇所喜,此人一番话倒也略有水准,很多方面都说出王朝兴衰根本。但是安光你也小觑了本候,你避重就轻,以家国大义凛然相告,怎不知此内患正是如你之辈勾结朋党,蝇营狗苟,为了争权夺利,残害异己,把朗朗朝堂弄得个雾气沼沼。还痴心妄想让他人为家国大义妥协。
想到此,侯爷微笑而语:“安柱国大义昭昭,本候受教了,柱国上体君心,下体民意,忧国忧民,本候感同身受,很以为然。国之兴旺,君臣戮力之功也。如罅隙屡生,无法弥合,外敌趁机而入,必被所乱也。柱国发自肺腑,本候也有句话当言否?”
侯爷看了一眼安光,也不等他言语,接着说道:“柱国方才言语有疾在身,何不安下心来治病要紧?本候府内亦有良医,如果不嫌,为柱国号脉拿药,也许药到病除,也算本候为柱国近点绵薄之力。吾曾听那医师说过病理,若人重病肢体腐败,用药之余还得用刀具割掉腐肉,不然毒性蔓延全身恐怕性命不保。不知柱国之之疾严重与否?如病灶以致腐朽,当该早做决断,不要误了时辰。”
安光即使有备而来也被老侯爷这番明喻暗讽给我气的腹内翻涌,但这安光也算朝堂上一介枭雄,表面还是维持不动声色。
安光轻咳一声,回复道:“老侯爷当真礼贤下士,多谢关照,安某只是偶有小疾,不敢叨扰府上神医。蒙圣君垂爱赐予灵药,想来不久就可痊愈。吾与侯爷共事多年,彼此熟悉,当知某些事是不得为而为,也知某些事可为却不如不为。某与侯爷世代享受君恩,侯爷军中辉煌国士无双,某伴圣君却是如履薄冰。虽然志向不同但终归是为君分忧者也。日夜操劳,心无旁骛,难免磕磕碰碰,也管不住身边人或有毒害侵身。想侯爷也有同感,霍侯爷也会偶感身体不适,而侯爷门庭广大,亲眷众多,难免也有重病之人,难道都如腐肉削去不成?”
侯爷闻言不由吸了一口冷气,话中有话,难道我后代有人作孽不成!
安光看了看侯爷,继续说到:“监督百官也是某职责之一,近来也有不少官员上书举报侯爷门下诸多不端之事,还有的牵扯南越王、北境王。素闻几位侯爷教子有方,律下甚严,想必这些举报皆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被某训斥之下逐了出去。然空穴来风,不得不防,这些卷宗某特来呈给侯爷,如确数子虚乌有,侯爷当防小人之心,如果有些端倪,侯爷自会劝诫,不至于形成祸患,污了侯爷一世英明。”
说罢,取出几卷卷宗轻轻放在侯爷面前。
侯爷听闻,知道安光所言大体不虚,定是其下属收罗几个家族后辈中不知捡点之流出格的举动,籍此以为筹码。就看侯爷们怎么处置这些事。想必有些事还可能是家族里比较有身份甚至是在朝为官之人做的,不然不足以用来要挟。
想老侯爷、南越王世代封侯,家族庞大,出些臭鱼烂虾肯定难免,本不是多大体事,如果被旁人发现并检举,那将是是家族管理上的失职。举报的人多了也就成了大事,借题发挥也就有了凭据。而一旦有人添油加醋四处宣传,那也会对几大家族造成极坏的影响,要知道一个家族的声誉对其重要程度有时候会超越一切。而普通百姓又有多少分辨能力,哪里区分传言的真假虚实。并且这些传言往往半真半假或夸大其词,这样的事情每每发生。
安光的意图很明显,这些检举所陈述的或许不是事实,但如果侯爷还要针对自己,那不是事实也就成了事实。
侯爷沉吟一会儿,也没理会卷宗,严正说到:“看来本候还得感激大柱国的特殊关照!自来家事难管,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再好的缘木也可能生几条蛀虫。侯爷府上下世受圣恩,有那不思报国却做出有愧于宗族,有愧于天恩之徒定会严惩不殆。请大柱国放心,本候绝不徇私,想南越王、北境王比本候更见忠心,定然比本候更雷厉风行。”
侯爷的回答并不出乎安光所料,作为斗了几十年的对手,有时候比自己人还了解。安光微笑着对侯爷说道:“晓得王爷定会处理妥帖,不会让安某为难。朝堂之上承蒙抬爱,数次教诲铭记于心,有人构陷侯爷家人,怎敢不对侯爷告信。平日里很少走动,某今日讨得一株千年参王,孝敬老夫人,望岂笑纳。侯爷事物繁忙,不敢耽搁,某告辞了。”
说罢,取出一个精致长盒恭敬的放在侯爷眼前,起身告辞。侯爷也不拒绝,招管家代为送客。
安光走后,侯爷略一沉吟,这安光来者不善,知道我等联手谏言必然牵扯于他,安光就先来探探口风,先恭后倨。安光既然拿出这些东西,即使不致命也会是不小的麻烦。就看侯爷等怎样应对。
这安光素来诡计多端,这次光明正大拜访,还说了不少漂亮话,用的确是阳谋,就看侯爷等如何破解。如果一时疏忽恐怕就让安光得逞,即使不能动摇这几大家族根本,也会心有牵绊,有所顾虑。
侯爷思索片刻,唤来管家,吩咐他准备相应礼品,礼品价值一定要与那千年参王匹配,再找机会去安家回礼。免得落人口实。
老侯爷拿着卷宗返回后堂,与南越王等查看详情并商议应对之策。南越王等虽然性格粗犷,在朝堂久矣,深知其中凶险,安光明火执仗前来挑衅,莫有阴谋谁会相信。
夜深人静,漫天繁星。圣皇宫西北的四皇子府内琴声飘渺。书房内,一案,一琴,一人,一炉香,一捧茶,一盏灯。一袭白衣,一双素手,指尖轻拨,时缓时急。青烟袅袅,琴声幽幽,巍巍乎高山,澹澹兮流水。
一曲松山青,二曲洛嚇吟,梅花三弄罢,流水觅知音。
忽而,曲调急转徽音,如平静的水面大风突起,浪涛翻滚,呼啸狰狞。音调高亢,青烟飘散,灯火闪烁,竞逐发出杀伐之意。十根手指轮转越来越快,几乎只见残影。书房中一时金戈铁马,杀意纵横。
曲调以至羽音,逐渐尖锐,缕缕剑气般随着指间向身周射出。最后,琴中竟然传出一阵吟啸,灯灭,香熄,书房内除了透进来的点点星光,一切归于沉寂。
良久,啪的声响,一个人拿着火褶站在桌旁,“好一曲大浪淘沙!”来人赞叹。四皇子看看来人,左手四指指背一拂琴弦,铮的一声,一股剑气直袭而去。来人也不闪躲,右臂伸出,手掌一立,自掌心发出一团气旋,那屡剑气如泥入海消于无形。
四皇子微微一愣,眼中精光一暗,随后靠在椅背,慵懒而又落寞。
来者轻捋胡须,笑了一声说道:“殿下琴音杀意外漏,纵横霸道,莫非忍耐不住了嚒?”
四皇子也不掩饰,叹了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略整仪容缓缓说到:“不瞒先生,近日确实有点心烦意燥,听人说忍自心头一把刀,可这刀有时自伤心血啊。”
来者又是一笑,:“殿下不必心急,心伤总比心死的好,臣有一方专治心病,殿下可有兴趣?”
四皇子闻言,转忧为喜,目中精光再现,探身向前满含期望“愿闻其详。”
来者言道:“圣皇传召侯霍君集还朝,协助即将临朝的太子整肃朝纲,殿下想必已然知晓,莫不是因此而?”
四皇子心想,不是如此,招你来做甚。
圣皇有四子三女,太子翟泓,二子翟让,三子翟裕,四皇子名叫翟沣。翟沣之母端妃,与郡王府战无戈是远房表亲,也算是名门闺秀,但后宫门第之墙高耸,她这背景就太不入眼,初入宫时,屡受歧视刁难,因美貌出众,颇有才华被圣皇宠幸。嫔妃等排挤构陷数次想置之死地,所幸沣母生性坚韧,又聪敏非常略有机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生下翟沣后,母凭子贵,更加讨好圣皇,在后宫立下一定威望,皇后也不敢轻视。立为妃子后,沣母交好后宫,笼络大臣,对翟沣用心教导。而圣皇亦对这个最小的皇子偏爱有加,期望颇高。
翟沣敏而好学,琴棋书画无有不通,学问更是博采百家,继承母亲坚韧秉性,不事奢华,举止有度可谓不负众望。圣皇好武,于是沣母亦求得高人收其为徒,翟沣竟是个绝佳的根苗,内修外练进步神速。师尊见其对琴曲领悟非常,就传了他一套独特的琴宗功法,修炼日久竟成为该门绝学的少数高手之一。外人不知,只晓得他琴技高超,刻意隐瞒下,无人知晓翟沣殿下还是个琴宗高手。
随着年龄增长,翟沣在朝堂屡有建树,虽然性格沉稳,但野心日起。慢慢不甘平庸,有取代太子之意。深谋远虑之下,知道此事非一时之功,于是暗地广结党羽,培植势力,连江湖草莽玄功修士也笼络不少。
近年来,圣皇沉浸修身炼丹,朝政荒废,弄臣专权,祸患频生,有变乱征兆。翟沣野心欲动,幸得高人提醒,继续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待天下乱局,再一举出手,方可成事。
今日闻得霍君集还朝助太子理政,想起侯爷所作所为及霍家军中号召力,压力抖涨。如霍君集真能大展身手,老侯爷、南越王、北境王还有朝中众多官员以及军中各方定会响应,最后圣皇归功与太子,则天下宁定,而太子转正亦名正言顺。这可不是翟沣想看到的局面。
故而连夜招来幕后高人商讨决策。
来者名唤费仲,金牛山小洞天玄功高手,懂韬略,善谋划。翟沣的师傅房硕见四皇子韬光养晦觊觎大宝,因此举荐师弟费仲辅佐。
费仲看了看四皇子,缓缓说道:“君集还朝,最紧张得是哪个?安光!切不论当年因其子暗杀朝臣灭人满门之事是否属实,这些年来安光飞扬跋扈,排除异己,而且屡屡插手军中,是在霍家、王家、袁家身上扎刺。而安家族人狐假虎威、猖狂肆虐,民怨久矣,检举揭发多不胜数。皆被安光仗权压下,然圣皇虽然不理朝政,安家真有遮天之能乎?朝中元老哪个是等闲之辈,连太子都数次敬告安家,虽有收敛,但本性难改,阳奉阴违,愈发膨胀。单此,君集还朝如不整治,重振朝纲岂非空谈?”
翟沣点头,挥手间一盏茶飞向费仲,费仲接过呡了一口:“君集非常人,必有非常手段。安家如今势大党羽广播,岂能束手?而太子顾及香妃,对安家亦有仰仗,未必全力打压安家,从中调处,祸水旁引也无不可。那时,明争暗斗必定精彩万分。四皇子,你说这是喜是忧?”
翟沣眼前一亮,费仲这一番推论十之八九会成为现实,转而问到:“吾之奈何?”费仲转转手中的茶盏,反问:“如太子当朝,最不高兴的是哪位?”翟沣差点脱口说出废话当然是本皇子,忽地明了费仲之意说到:“二皇子,翟让?”费仲一笑:“殿下聪敏,正是你的二哥翟让。如太子临政,二皇子当如何?”
翟让与太子俱是正宫段太后所生,自小争强好胜,聪颖好学,做事果决炼达,才能突显。而太子虽然老成持重,但过于宽厚,遇事优柔寡断,若非如此怎能在七十高龄才立太子。论品行能力翟让还强于太子,若太子有此手段,想翟沣也不敢暗藏取代之心。
翟沣听闻费仲提点,犹如黑夜里忽现明灯:“你是说,联合二哥,暗中斡旋,掣肘太子,搅乱时局,等风波宁定再李代桃僵?”
费仲点头赞誉,直言皇子机敏,继续说:“二皇子不服太子,由来久矣,皇子你若示好安能不喜?那霍君集与安光势成水火,牵涉之大恐及五洲,太子急于表现定对安家有所行动,对霍君集也有所束缚,而二太子为大势必倾向霍君集。与霍家搭上线,是二皇子必然手段。朝中老臣中不看好太子的大有人在,而二皇子强势出头,也未必讨喜。殿下不是最有优势?到那时,殿下迅雷出手,抚平繁乱,大事可期!”
翟沣拍案叫绝:“明修暗度,推波助澜,混水摸鱼,鹬蚌相争,渔夫得利,翻手云,覆手雨,借势而起,一举登科!好厉害的连环套,费老二,不愧狗头军师,当此,天下尽归吾手!”
费仲听得四皇子如此夸奖,不由撇嘴,哭笑不得。
夜空中繁星闪烁,朗月高悬,普照大地,间或有微风拂过,带来清凉,远处云气凝聚,缓缓作势,不久后,就会有阴云漫过,大风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