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尤其地昏暗,也许是下过一场暴雨的缘故,阳光黯淡得倒不如夜景的一颗星子,这种惨淡的光景,有些哀切了些,死在琴弦之上,是我所喜的,人们的呼声,愤怒,哀悼,悲鸣,嘶吼,又与我何干?他们的迷茫和愤怒,有我的影子,那是我不愿回想的过去,我顶着年轻人们的理想死去,但终究没有改变什么,谈不上什么后悔,只是可惜了那广陵散,我是个无能的人,最后终究也只是用从容赴死来掩饰着无能。
对了,星子划过的夜空,也是我所喜的吧,洛阳的光景,我早已看的七七八八,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今时我会在路上遇到先帝么?希望我能遇见他,能够和他说说话,也许我和那个年轻人比较合得来吧,说来,我苟活至今,也是对不起璺的家人了吧。
看着自己宛若一缕幽魂淡淡飘向远处,可能别人会不太好受吧,我不知道我这缕残魂会去向何处,但我并不担心,因为临行之前没有看到巨源,倒是让我心头松了不少,他向来是不会胡来的,绍儿交给他,我放心的很。
希望嗣宗也可以好好的吧,尽管我并不喜欢他。
遥想当初在太学门口抄录碑文,好像有个少年,今天我在人群里也看到了他,他的眼睛有些红肿,三千太学生里,不知怎么,我竟然尤其注意到了他,是允元么?他好像也帮我拉过风箱,他那么深情,怎叫人放心的下。本来是想找找子期的,他一向是个脆弱的人,我怕他也承受不来呢,阿都也死了,当初在嵇山别墅,打铁,喝酒,弹琴,清谈的日子不可能回去的,能不能靠着一缕残魂追上阿都呢?我有些为难,我现在的状态并不是我所能控制,但我期待或许会用这种形式和他说说话,生来不愿为那些枷锁束缚,隐居不出,但我到底不是嗣宗,我终究是要站出来的,为了那些迷茫的眼神,为了那个朴素自然的世界,也许我也曾过于自信了吧。
人总是会死,与其苟活,不如慷慨一些,尚容止,讲养身难道不是为了等到这一刻么?阿都最后依然顶着污名死在了我的面前,我不想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地饮酒,他们让我做老师,我怎么做的了,我是一个徒劳的人,洛阳的一场大雨,就能轻易地将我带走,也许那封绝交书会有些名气,毕竟我有些感觉,人若不能飞扬恣肆地为了理想而死,那与朽木有何区别。
我不曾在出世和入世之间选择太久,士季那种人必反,我不愿与他多谈,阴险之人不值我一提。说来我光是想到他的嘴脸,就觉得为什么会想起他呢?当然他作为推手,我多少是不屑的吧。
我依稀还能看到刑场的青石,我还在缓缓上升,也许弹琴时维持的那种奇妙的静谧在我死后,也依然没有改变什么吧,广陵散,与山巨源绝交书,声无哀乐论?像个笑话一样。
人生如梦,佳期若何。现在想想,洛水北岸,石碑依在,那个翩翩公子如今如此狼狈。
像大多数人一样,我死时也回忆许多,看不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反而让我放心许多,琴瑟琼音,耳边荡起的却是铿锵的打铁声,我扬起自己的头颅,凌乱的发丝随风飘动,大概我的面孔是苍白的吧,在璺的眼里,也许我永远都是那么风姿绰约,即便是现在在某处也依然会在今天看着我,我欠她良多。
我是一个普通的人,是一个正常的人,只是这个时代并不需要我这样正常的读书人了吧,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我一生都在沿着自己的意愿活得似乎很潇洒,大概史书上也会这么写。
我确实在弹琴的那一瞬间显得孤寡,但是我觉得在那个时候,我是不需要那些人为我求情的,他们的吵闹与我的静谧,并不相干,黯淡的太阳在日冕下的阴影,我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空气中那一丝坚硬如铁的线,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个时代并不必要我,但是能够参与其中,就让我很高兴了,我不愿意与昏暗肮脏的地方有丝毫暧昧不明的地方,不愿意委屈自己的本心,谁说黄老之术一定是遁世之想?
绍儿有自己的路,巨源那般的活着也不无坏处,我的人生已然到头了,但我最后还是给他留下一份家诫,我轻狂一生,徒有薄名,对于那些肮脏的抵抗,仅止于读书人的迂腐之言,实业是我的憧憬,是我可梦而不可及的,他蹒跚而步时,就已经有了他的路。
我写下与巨源绝交书,就已经知道命不久矣,我知道那个时候我生命的意义,就已经只是在依托着那封书,而延续着。
说到底,我到底有没有看到子期,已经不重要了,向子期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看到这样的情景,会不会有什么改变,也不应该是我一个死人所应该琢磨的。
灵体是不会流下眼泪的,只是我在这个时候,却能够感到泪眼朦胧的感觉,我看到当初的自己,那个风度翩翩的,面若冠玉的青年,那个衣衫半旧,不修边幅的青年,那个汲着草鞋,悠然自得的青年,燃起了整个时代的年轻人的热血,睁开双眼即是满天星辰的青年,那个彷徨着,心里永远流淌着热情的人。
至于是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局面,我还没有狂傲到那个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