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之劫虽然消失,但其影响却并未轻易消散。
虽然北方强者出手时,刻意掩盖了自身气息,但是给人的震撼,丝毫不弱于灭世之劫,甚至要超过许多。
灭世之劫下,任何生灵都难逃一死,对天地感知异常敏锐的修行者,大多数甚至放弃抵抗,只等毁灭的来临。
可一双平平无奇的大手,似驱赶烦人的蚊虫一般,嫌恶地摆摆手,就将劫数挥散,这一幕,何止震撼可以形容。
对于多数修行者而言,穷极一生或许也到不了如此境界。
天资所限,修炼资源不足,功法等级太低等等,都是他们的短板。
但没想到,偏安一隅的他们,有朝一日能见此大风光。
劫后余生之余,他们便想来见识一下,顺便从中捞取些机缘。
而在这些人飞速赶往邯山学府的同时,邯山学府,甚至龟驮城已经相继出手。
邯山学府开启大阵,命令所有学子呆在住处,不得随意走动,不得向外传递消息,如有违抗,立即斩杀。
学府的其他人,各司其职,如有泄露消息者,不管是谁,直接丢入内府百兽堂做灵兽口粮。
而龟驮城则是各大家族,纷纷派人赶往邯山学府,一方面保护族中子弟的安全,一方面也想探查情况。
稍远的,漠城,江城,骅城等城池的一些修行者,也在赶来的途中。
至于这些城池中的学府、学院,除了府主、院长等派人前来询问情况之外,便再无其它。
其实旁人都明白,发生这么大的事,邯山学府岂能没有准备,更何况邯山学府实力强大,没人愿意与其交恶。
再加上此次情况不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除了那些投机取巧之辈。
不过,当这些人赶到此地,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修行者后,也都纷纷偃旗息鼓,退回暗处,默默观察。
而此时,邯山学府内,曾经的万卷楼前。
雷破天模样凄惨地站在战斗处,虽然浑身是血,但是他的伤势并不严重,多是些皮肉伤。
因为五官王那一丢,直接将雷破天,扔到了鬼域之外,而前者斗法时,后者更是不停后退,唯恐被战斗波及。
当下,雷破天正在向身后的几人,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那小子惹出来的祸端?”
一位颇有威严的中年男子,在雷破天说完后,指着盘坐在地的张自得问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将他唤醒,赶紧拿下?”
中年男子说完,摆出一副你们不动,难道要我出手的架势。
雷破天一看,就要上前劝阻,谁知他还没开口。
中年男子又皱着眉头,摆手示意道:“先看看再说。”
说着,中年男子转身离开,好似怕惊扰到张自得一样,还故意走得很远,剩下的几人见状,也只好跟着中年男子来到一旁。
然后,一起紧紧盯着张自得。
却说张自得的人魂进入堪舆,心神也随即沉浸其中,若非肉身有纪老六的灵识护着,张自得恐怕在劫难逃。
不过,纪老六的灵识也因此消耗殆尽,以后再不能为他遮风挡雨,护佑道途了。
然而,对于张自得来说,外界所发生的一切,远不如现下的处境,凶险诡异。
堪舆无边无际,混沌一片,心神进入其中后,就失去了人魂的踪迹,只有一丝微弱的感应。
张自得感受不到光阴流转,也分辨不出方位,心神只能随处游走。
不知过去多久,堪舆中突然响起重重魔音,使得张自得的心神,不由得深陷其中。
好在,之后魔音又变成道音,张自得才不至于被食色两欲吞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这一切的缘由,皆因人魂而起。
人魂跟随悸动来到堪舆,艰难地穿过丝丝缕缕的混沌气之后,到达不断吞吐混沌之气的悸动处。
此地非常规律的,将混沌之气来回鼓荡,人魂到达后,竟也抵不住这种力量。
然而,前方就是悸动处,那里对人魂有着致命的诱惑,就因这种诱惑,人魂在此竟是直接燃烧魂识,以获得更强的力量,在悸动鼓荡时,奋力向前。
费尽功夫,人魂才堪堪来到悸动的中心,而诱惑的真相也显现出来,食色本源。
当即人魂便与之相合,但是因为这一过程,魂识消耗严重,人魂一下子被本源压制,并不自觉得发出阵阵魔音,从而使得心神沉沦欲途,彻底断去与人魂的感应。
随着人魂彻底的与本源融合,那种纯粹,不掺杂心神的欲念,却又是道之所在。
冥冥中,一阵玄之又玄的气息,从人魂那里散发出来。
一时间,张自得的人魂,心神,包括他肉身,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整个人仿佛要成为这股气息的一部分,伴随其离开。
这也是外界的中年男子,后退的原因,张自得这是明显要道殒的趋势。
所谓道殒,就是修行路上的生死关,修行之路尽头的存在,寿元枯竭,却无法突破大道桎梏,也压制不住己身大道,最终被大道同化反噬,身死道消。
可是,区区一个聚魂境修士,还不曾见过修行路上的大风光,如今居然要道殒而去。
这一幕,落在中年男子眼中和其他几人眼中,险些震碎他们邦邦硬的道心。
不是因为道殒一事,而是勤勤恳恳,没日没夜地修炼几十年,到头来的成就,却不如一个毛头小子,那是他们对道的渴望,即便身死,也在所不惜。
他们几人中,雷破天的修为境界最高,其次为中年男子,接着是肥胖男子,最后是貌美妇人。
然而,他们几人却都不曾踏足道境这一领域,或许穷极一生,也难以明悟大道,更别说开创己身大道,好一些便是有个空壳子,依循前路,踽踽独行,在境界上不输于人,仅此而已。
究其根本,无非两点,一是天赋资质所限,二是机缘功法不足。
像张自得如此的,世间几乎没有,啥也不挨着,偏偏在濒死之时,一生的机缘赶在了前头,遇见了纪六世,一位行走世间的无上存在,传授其无上法。
不过,中年男子等人,却是误会了张自得。
张自得虽说机缘深厚,但是天资确实一般,这一幕看似道殒的景象,实则是先有本源压制,削弱其心神,再有融合本源后,玄妙道音吸引,他难以固守本心才出现的。
与真正的道殒相比,差别不是一星半点,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其实,这里唬住几人的,是那股虚无飘渺的玄妙气息,以及张自得肉身一点点消失的异象,与一些古本手札所记载的有相似处,才令几人误认为这是道殒。
再者,如果真是道殒,就几人与张自得的距离,早就卷入其中,被大道抹去,无知是福说得一点没错。
而此时,更有中年男子说道:“雷师叔,咱们是不是出手搭救一下,这么一个天才少年,就这样陨落,实在是…唉。”
中年男子虽然没有把话明说,但是那痛惜的样子,确实想救下张自得。
雷破天还没答话,一边的肥胖男子,就抢着说道:“府主啊,你是不知道,在你闭关之时,咱们外府还发生过一件大事?”
中年男子疑惑的哦了一声,不知道副府主吴卓,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于是,便把目光转向他,静待下文。
吴卓偷偷地望了一眼雷破天,见到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自得那里,对府主的问话,不曾理会后,把攒在心中许久的苦水,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只见吴卓一指张自得,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委屈,对着中年男子说道:“府主大人,您经常闭关,参悟境界是不知道,某些人在学府中,简直是只手遮天,凭借自己的身份,肆意妄为,以前的事就不提了,只说最近,外府竟然出现天罚,还有心相猛兽,这么大的事,要不是今日您被迫出关,恐怕还蒙在鼓里,而这一切,皆由那边的小子而起,今日也就您在此,要是您不在,估计眼前之事又会被束之高阁,万卷楼没就没了,重修,竹林小径没就没了,重建,可不能这样啊。”
这么说着,吴卓心里越来越激动,脸都涨红了,嗓门也大了起来,对着府主唾沫纷飞道:“这到底是谁的学府,花的谁的钱,我们这些管事之人,遵的何人令,领的何人命,行的是何人之事啊,我的府主大人呐。”
一番言语,诚恳至极,还句句直戳中年男子的心尖,不是什么天罚,心相猛兽,而是钱,张自得惹得麻烦,要花很多钱。
至于吴卓讲的只手遮天的人,中年男子并不介意,这么多年不都如此嘛,况且吴卓等人,也只是想争权而已。
争权的原因很简单,雷破天比较偏心寒门学子,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吴卓等人的利益。
不过,今天不一样,竹林一事暂且不提,但是三层的万卷楼,就此灰飞烟灭,百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是可忍孰不可忍。
换作以往,这些狗屁倒灶的是非言语,中年男子也只是和和稀泥,任由他们折腾,可今天大把钱财要从自己口袋,溜到别人口袋,那就不行了。
所以,听完吴卓的言语,中年男子一改往日的态度,对不理会自己的雷师叔怒声说道:“雷破天,吴副府主所说的一切,你可承认,还有那个学子,天才又如何,死了的天才,荒草都不如,我看也没什么可惜的,你说呢?”
说完,中年男子便等着雷破天回话。
然而,看着张自得的雷破天,对中年男子的问话,依然不予理会。
看到这一幕,中年男子气得血气翻腾,背后径直出现一朵摇曳生姿的无韵道花,脚下向前跨出半步,抬手间就要镇压雷破天。
一旁的吴卓则是满脸喜色,心中盼这一幕,不知盼了多久,今天终于能把雷破天这个绊脚石给铲掉了。
而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一句话的貌美妇人,在中年男子出手的一瞬间,也相继出手。
只见她一步来到雷破天身后,也不躲避中年男子的攻击,一脚将雷破天踢出老远。
中年男子见此,为了不伤到貌美妇人,只得强行收回法力。
然后,一边怒气冲冲地看着后者,一边默默地调息体内的狂暴元气。
解救雷破天的貌美妇人,则是赶紧转过身,面带笑容的,对中年男子施礼致歉,却因为有吴卓在场,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虽然貌美妇人不说话,但是不代表旁人也闭口不言。
吴卓看着坏了他好事的貌美妇人,喝问道:“苏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挠府主大人镇压雷破天,到底是何居心?”
貌美妇人依然不言语,中年男子也因为调息元气,而无暇他顾,反倒是远处的雷破天在此时开了腔。
只见雷破天背对着三人站起身,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道:“天天的只晓得到处撅腚拱火,吴卓你是闲得没事做吗,既然如此,那你把外府那些聚魂境学子,全都拉到内府去吧,外府实在管不了那些公子小姐了。”
雷破天此言一出,吴卓瞬间哑火,不吭声了。
外府那群学子,谁惹上谁落得一身骚,旁的不说,就说他们弄出的琳琅天,才短短几年时间,便成为外府四景,甚至隐隐有跻身四景之首的势头。
对于在家族中地位不低,一身纨绔气到处惹祸,内府还不能按规矩管教的二世祖。
倘若全部弄到内府,那内府还不让他们整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
到时候,这些二世祖若是再惹了不该惹得人,出个闪失,自己这个副府主可承担不起这么大责任,还是把他们留在外府,让雷破天头疼吧。
但是,雷破天这个人,着实可恨,没有别的,就是那种单纯的,骨子里的厌恶,也说不上原因,所以每次碰上,吴卓都要找机会狠狠地教训雷破天一通,但每次都会以失败告终,这也让吴卓对雷破天的恨意,更深一层。
日积月累之下,这种恨意已经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吴卓也才有了今天的一番言语。
不过,毕竟利益所在,吴卓一个人代表不了所有人。
故此雷破天一开口,吴卓便如吞了只死苍蝇一般,恶心至极,却还得强忍着不吐出来。
而雷破天在说出那通话后,便不再言语,仍是一脸关切地,看着张自得那里的情况。
张自得终是没有随着那股气息消失,毕竟那只是一股气息,式术法势道,样样不挨边,能有多大的威能?
睚眦的一声怒吼,便轻易将张自得惊醒。
可怜的睚眦,在命海缩成一团,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操心肉身鼎炉的安危。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它在心魔异数之中还有什么威信,以后还怎么令其它的心相猛兽诚心拜服。
这一只心怀理想的小猛兽,此时也只能用力地掰着双角,独生闷气。
张自得的心神被唤醒,却没有立刻退出那种状态,而是借此机会打算冲击一下天魂之境。
于是,张自得开始吸收天地间的欲念欲识,把其炼化为魂识,再凝聚为天魂或者壮大人魂。
然而,甫一催动功法,张自得就吓了一跳,差点退出当前的玄妙状态。
却是人魂那里,炼化食色两欲,仿若鲸吞牛饮一般,一顿猛吸,与之前的炼化速度相比,快了十倍不止,并且人魂就像个无底洞一样,来者不拒。
同样的,吸收如此多的欲识,人魂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变大,相应的堪舆亦随之扩张。
张自得不知道旁人修炼,体内是个什么景象,但自己体内的这一幕,确实震撼到他了。
最主要的是这么吸收食色两欲,还如此的多,他竟然丝毫不受影响,这也太令人惊异了。
其实这也好理解,之前凝聚人魂如履薄冰,只怕稍有不慎,就会堕入无尽的欲望深渊,而现在这样修炼,却一点事没有,并且内心深处还有种强烈的饥饿感,仿佛这一点欲识连塞牙缝都不够。
张自得不知道,纪老六为了救他一命,耗尽护道灵识,若是纪老六的护道灵识还在,便绝不会允许张自得这样做。
因为这是六欲释玄经的功法陷阱,肆无忌惮的吸收六欲,却不注重修心,看似修为提升很快,实则后患无穷。
随着吸收的六欲越多,人内心的欲望便越强烈,便越想吸收更多的六欲,到最后整个人只知吞噬,不知炼化,彻底沦为功法傀儡,直至爆体而亡,或被天道灭杀。
不过,哪怕纪老六的灵识消失,张自得的生路,也被早早安排妥当。
只要道种境时,去往荡月山水云间一趟,就能化险为夷。
说回当下,张自得尝试凝聚天魂,然而始终有一道看不见的障碍,在阻挡功法的运行。
张自得明白,这应该就是雷破天说过的大道桎梏,唯有突破这层桎梏才能成功进阶天魂境。
于是,张自得停下修炼,静心思索,在生死面前,还没踏入欲望深渊的少年,还是晓得轻重的,即使六欲释玄经诱惑无穷,此刻也不能使他分心。
而对于处理修行路上的障碍,张自得也算是经验老道,那就是以力破之。
命海便是利用多种力量,强行开辟,如今的聚魂境,张自得仍然打算故技重施。
只不过此次,他不是借用外力,而是以自身魂力去打破桎梏。
自踏入修行以来,张自得一不参悟各个境界的奥妙,二不修炼术法,只一心提升境界保命。
如今想要打破大道桎梏,唯一的倚仗也只有自身的魂力。
心动神到,张自得再次催动功法,大道桎梏重新出现。
与此同时,堪舆中的人魂,瞬间来到在命海之上,用裹挟着魂力的拳头,狠狠地轰击在这道天堑壁垒上。
伴随着一声声脆响,大道桎梏消失,张自得立刻有一种无所不知的感觉,仿佛世间再无难题,只是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很快又回到正常状态。
而打破大道桎梏后,人魂并未就此罢手,只见它双手不停地结着繁复的手印,并且速度越来越快,到得最后竟然不能看清其动作。
外界,人魂开始结印时,张自得头顶三尺的地方,竟然出现一圈圈涟漪,随着人魂结印飞快,涟漪也越来越多,直到虚空显露,天魂印记出现,人魂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然后,探手一捞,好似捕捉一条游鱼一般,将天魂印记直接从体外拽入命海。
只是,这霸道神奇的一幕,不为外界几人所知。
功成身退,人魂重新回到堪舆之中,坐镇修行。
而顺利进阶天魂境,得以延续性命的张自得,此刻也终于放下心来,缓缓退出修炼状态。
只不过一睁眼,心中就是一愣,万卷楼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