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鲜红如血的月亮从天地诞生之时便悬在漆暗的高空,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弥漫在充满瘴气的红雾之中,血月的余辉幽幽的照映着下方的无妄海,海面上无数鬼魂在随着潮起潮落挣扎痛哭,争先恐后的想要浮出海面。
可是这无边无际的血海之中就是连一块凸起的石头都没有,他们的一切动作注定都是徒劳无功。
无妄海里长着人脸的怪鱼密密麻麻攒簇在一起,它们在鬼魂的身下自由穿梭着,不时张开凸起的锋利大嘴,像是钻在腐肉上的蛆虫无时不刻的在撕咬着他们虚弱的魂魄。
尖叫,痛苦的尖叫!
哭声,凄惨的哭声!
这汪洋的大海便是由这些无数的恶鬼组成。
一叶扁舟缓慢行驶在无妄海中,神荼脸色平静的站在舟中眺望前方,在他的身后,一个全身都罩在褴褛黑袍,甚至连眼睛都看不到的摆渡人正用船杆费力的划动小舟。
在血海中被撕咬的鬼魂看到这艘小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他们争先恐后的朝着小舟涌来,一时间血海中激起无数浪潮。
可是当他们的手在碰到小舟的瞬间,碰到船的肢体就会炸成一团团血水,仿佛是烧红的铁水浇注在冰面上,发出“呲呲”的响声,随着升腾而起的白色雾气顷刻间萦绕在小舟之间。
他们伴随着凄厉的尖叫被随后涌来的同伴拉扯进海中,早已等候着的人面怪鱼欢快的摆动着鱼尾,锋锐的牙齿泛着幽幽的冷光,将一个个没入海中的鬼魂撕扯成碎片。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伸出海面挣扎求生的鬼魂,他们依然不知疲倦的朝着小舟拥簇过去,像是扑火的飞蛾,又像是交姌的群蛇。
这无疑是一副令人作呕的画面,但这又是一副地狱里最普通常见的画面。
神荼却对这里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因为这几千年来他见惯了这样的事情,他的目光平静的眺望着远方,专注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秋泽已经逃往人间有好天了,作为天师的唯一弟子,他逃离地狱的消息天师是否已经知道?还有那个在天师身旁从来都只会阿谀奉承的小鬼又怎么敢冒着魂飞魄散的下场,依然带着他逃去人间,不顾地狱中严酷的刑法?
是秋泽的一时兴起?还是说……另有企图?
最近几年里,地狱里的局势变得越来越微妙,大批恶鬼逃离地狱的事情时有发生,阴司中也有许多人越来越不满阳间,甚至有人打起了阳间生人的主意,私下纵容恶鬼为祸人间,所图甚大。
这一切的变化神荼都看在眼中,他和兄弟郁垒镇守桃都山三千年有余,那些被封印了上千年的恶鬼们最近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有越来越多的恶鬼即使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破关而出……
或许,最近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不知不觉中,小舟停了下来,划船的摆渡人微微躬身,示意他们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只见无边无际的血海中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岛,小岛的四面全都是悬崖峭壁,唯有一条修砌着台阶的小路连接着岛上和岛下的岸边,依稀可见台阶上有几个鬼差拘押着恶鬼费力的攀登着。
这便是人间志怪小说中大名鼎鼎的罚恶司,也是钟馗在做判官的时候审判恶鬼的阴司衙门。
神荼一路沿着石阶攀登而上,当登上小岛顶部的时候,只见一道仿佛连接着天地的巨大石门紧闭着,石门顶部的牌匾用篆书写着“罚恶司”三个大字,两扇大门中浮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上古凶兽饕餮,煞是威严可怖。
就在神荼站在门口的同一时刻,本是死物饕餮的两只眼睛忽然闪烁着赤红的光芒,紧接着只听到如雷霆般的声音响起:“何人胆敢擅闯罚恶司?”
因为来到法罚恶司的鬼物都是经过前几殿判罚的,只要是被判入此处的鬼物只要是来到这里便会被雕刻着的饕餮一口吞入,而神荼却是不请自来,触发了大门口的机关。
“属下神荼,有事求见天师。”神荼对着大门恭敬说道。
闪烁着红芒的眼睛中射出两道红光化作的人影,负责看守大门的鬼卒对着神荼躬身行礼,然后让开身体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闭合的大门缓缓打开,神荼被一道刺眼的白光吸入,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一座空旷的大殿之中。
殿内的一切布置与人间的公堂相似,左右两侧占满了脸色可怖的鬼卒,只见静坐在首位的那人戴着一顶尖顶软翅纱帽,穿着内红圆领的蟒袍,腰部束着的是一条金镶玉带,脚上踏一双翘头皂鞋,铁面虬髯,一张脸无比丑陋。
不是钟馗还能是哪个?
俯着身子阅读案卷的钟馗缓缓抬起头来,朗声道,“神荼,你不好好镇守桃都山,来此处干什么?”
“禀报天师,属下今日来此是有要事相告。”神荼急忙行礼。
“哦?所为何事?”
神荼看了看两旁站着的鬼差,犹豫片刻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天师屏退左右。”
钟馗缓缓将手中的案卷合上,他意识到了神荼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有可能与自己有很大的关系,于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开,站在堂上的一众鬼差纷纷离开,他眼睛重新凝视着神荼道,“到底出了何事?”
“是您的弟子……徐泽……他跑了……”
……
殿内静悄悄的,说完事情原委的神荼偷偷瞥了一眼天师的脸色,一张脸黑的可怕。
“你是说他在我的行宫偷走了许多东西跑去了人间,还把马屁精也带走了?”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喜怒。
“还有桃都山上的天鸡鸡毛和桃枝也被他顺走不少,这些事情属下不敢欺瞒天师。”
“一个从未出过第十八层的小鬼竟然能顺利的到达鬼门关和桃都山,还裹挟了不少法宝顺利去往人间,看来这背后有人在出谋划策啊。”钟馗的眼睛眯了起来。
“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一个完全忘却人间之事的鬼魂竟然能在十殿阎罗眼皮子底下逃出地狱,恐怕秋泽的背后有人在谋划着什么……”
“不管他的背后是什么人。”钟馗死死地盯着神荼的眼睛,“总之,在他没有在人间闯出大祸之前,一定要尽快的把他带回来,否则……”
“我也保不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