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城和韩秋枫情了五天假。
对学校宣称的请假理由，是要一同进行一周后将在北京举办的大型理科综合思维竞赛，因此申请一周的假期进行集训——当然了，北京显然不会举办叫大型理科综合思维竞赛，就算有，也不会叫这种名字，而且就算有，也和许墨城没有什么关系。
两人都很清楚，这七天的假期意味着什么——没有休闲，没有娱乐，甚至相比之下，能够学习都显得是那么的幸福，只有照看患者，评估患者的身体状况，处理一些日常的事物和突发的情况，以及，emm，照看患者。
为了让这一周七天的时光——五天工作日、两天休息日的时间，不会白白浪费在研究所里，两人专门编出了这样一个看似靠谱，但实际上教育相关人员都不会信的比赛作为理由，目的就是，不批假，继续开心快乐的上学。
但，学校还是批准了这个请假的要求。
原因有可能是那位签字的校长，实在是榆木脑袋，多少年的工作经验吃了白食，相信了这个比赛。但可能性更大的是，刘毅伪造了一个比赛官方人员的身份，亲自去学校的校长办公室走了一趟，以示比赛的正规，以及组委会对两位选手的重视。
至于两人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那还是基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看到了刘毅笔记本电脑的网页，赫赫写着“大型理科综合思维竞赛官网”几个大字，而下面的组委会人员处，也贴着刘毅的免冠照，以及，桌面上有两个word文档，里面是许墨城和韩秋枫的详细个人资料，上面的大标题是“大型理科综合思维竞赛参赛者申请表”。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内心苦楚，计划全都泡汤了。
在所谓的七天假期时间里，两人从来没有机会离开研究所，甚至都不被允许和外界的人物联系——发发微信，刘毅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打电话么，只需看看许墨城在夜深人静时分偷偷和赵清妍偷偷聊天后被没收手机的后果，就知道严重性了。
所以，韩秋枫格外的乖巧。不仅不主动看手机，甚至就算摆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有无数条新消息，搞得每次路过的刘毅都感觉有些犯强迫症因此提醒她看看消息，不要耽误大事的时候，她都微微一笑，然后拒绝掉了。
而在第一天晚上就被没收了手机的许墨城，则十分好奇到底有什么绝密的信息，以至于要对他们两个人畜无害的普通高二学生实行如此惨无人道的封闭式管理。但他也实在是懒得和刘毅辩论一番——毕竟白日里实在是过于忙碌，同医生交流，和或知名或小众的报社排出来的一批批记者、狗仔交涉，陪伴刚刚醒来的患者，那个不是消耗口水和损伤嗓子的活？他只有傻，才会在能让自己的嘴稍稍休息的晚上，和刘毅那种能腆着一张老脸不讲道理的家伙讲道理。
于是，他更加的投入到白天的工作中，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那些顶尖医者的满腹经纶——不只只是世界前沿的医学知识，这些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医生，不乏国学大师、书法专家、文学研究院之类的。而更为令他开心的是，面对记者的话筒和摄像头，听着他们江浙难以理解更难以回答的问题，与他们左右互搏，着实很能消磨时间，偶尔还可以发现几个能记录下来给同学讲的故事或者能笑一天的笑点。
而等到夜幕降临，则可以和韩秋枫一起趴在他们二人的房间里的大床上，凑在小小的手机面前，看着新更新的电视剧，然后再咒骂几声“一天就更一集，有vip有啥用啊？”。
当然了，最能说明这七天时光的无聊的，那就是他居然把学校布置的那一本时间简史给看完了——逐字逐句的，看完了一本催眠效果堪比催眠师的千页著作。
而唯一能比较引起他内心的波动的，则是仍然留在研究所内的三十八位患者——第二批患者中的十一位和第三批的二十七位。他们作为土生土长的归阳镇人士，能在一家房子里干的事，无外乎喜欢两件——吹牛、对骂。
于是，自从研究所的隔离区封闭起来，病人们被允许串房之后，第二批的那十位患者——那位家具店的姐姐不太稀罕于参加这种她称为“低俗，无聊”的活动，因此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来到许墨城和韩秋枫的屋子，叫许墨城去参加聚会活动，而她则会霸占许墨城的床，和韩秋枫聊天。
其他的患者和许墨城就会聚集在隔离区里最大的那间坐拥豪华的六个床位的病房里，然后由其中的一位先开头吹起牛来——一般开头的都是中信大楼的那位三十一岁的保安同志，然后其他人听到某个实在是太扯或者是他本人都圆不回来的地方，就会“吁”起来，然后嘲笑声和骂声就逐渐起来了，成为了主流的声音。过了一会，笑声和对骂的声音减弱，就轮到下一位，开始他的吹牛。
许墨城也的确认同这个活动有些“无聊”而且“低俗”——毕竟这十个人，大多都是临时工、保安、保洁人员这种比较底层的工作者，平时生活中也只有这样比较淳朴、贴近土地的爱好，但他着实觉得这是研究所隔离区里唯一的一点人情味和活跃，特别是听着已经有近十年周围人都不会说的方言，着实是亲切。
等待七天隔离的第二天时，就有新的成员加入了——第三批患者中有九名率先醒来，其中的五位听说了这十分有趣的活动之后，就进行了一次尝试，然后，便成为了常驻人员，而另外的四位，则对这项活动并么进有那么大的兴趣和期待，只是偶尔出现下，引起常驻人员们的一阵欢呼，然后起哄着让他们抓好这难得的机会，多多发言，释放内心的压抑。
等到第六天下午的时候，则是有史以来人数最多、人员最全的一次集会。整整四十个人聚集在只有六张床的拥挤房间里——准确来说是，第二批患者的全部十一人坐在靠门的两张床上，第二批的二十六位患者盘踞在另外的四张床上，而许墨城、韩秋枫、刘毅则站在房间的中央。
唯一没有到场的是第三批的第二十七为患者，名叫周明轩，男，二十三岁，单身，共青团员，是湖南电子科技中心的年轻研究员，而他没有到场的原因是——他还在重度的昏迷中。
有一说一，单单从身体指标和监测数据来看，这位年轻力壮、身体素质极好的肌肉型男青年，都是整体情况最好的——身体上只有左手大臂上有一块小小的黑板，一千余项指标中只有两项不太正常，而病症方面，也只有低烧而已。
所以，当第一天晚上，许墨城和韩秋枫在第一天看过每个人的数据与情况后，都赌了这位长的还相当帅气的小伙子，会在昏迷的二十七位患者中第一个醒来。
然而事与愿违，他不仅仅成功的在脱离昏迷的这场比赛中，提前锁定了倒数第一名，甚至超标的指标也两个增长到了三十七个，到第七天早上进行检测的时候，则突破了五十，除此之外，体温成功升到了三十九度，血压成功升到了190/140，一切都在向着恶化的方向发展，而最令人恐怖的是——这一切现象，是完全不符合医药学、临床学上的理论的，就连最前沿，最大胆的学说，也远远解释不了。
于是，从第三天——第三批患者中已有14人醒来的日子，超过了半数——晚上以来，刘毅、许墨城、韩秋枫会轮流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全方位照顾。然而，除了缓慢却持续而又肉眼看见的恶化，没有什么显著作用。
等到第七天午后的时候，疲惫不堪的刘毅从周先生的单人病房种出来后，找到了刚刚吃完午饭的韩秋枫和许墨城，淡淡的却内心看见崩溃的问了一句。“你说，咱要不要把他转移到医院里去？”
许墨城笑了笑，声音很轻，但嘲弄很重。“说好的是咱的事情咱要管，不是咱的事情，咱创造条件也要管呢？”
刘毅声音有些哑，“害，这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吗？要是你觉得医院也处理不好的话，咱们还可以找更好的方案吗。比如说，中科院？上海市研究所？那都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科研前沿战地，一定能够能解决好的。”
许墨城不说话了——反正说也没有决定性作用，那你说是，辣就是吧，而一直低头看着脚的韩秋枫则发言了，“再等等吧，所有患者中身体情况最离谱的是我，有一百三十七项数据不正常，至少等他到这个数量的时候，再做打算吧。”
这次轮到了刘毅发笑，“你能在那么多项指标紊乱的情况下还活得好好的，我只能说是你运气好，正常人超过一百个，身体的器官就会衰竭，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再等啊，就会出大事了。”
然后是沉默，难以被打破的沉默。
往日里最有雄心的刘毅、最有鬼点子的许墨城和最有心眼的韩秋枫，此时此刻，聚在一起，却都拿不到注意了。
然后他们听到了一声呐喊——“这是在哪？”，紧接着就是沉重的脚步声，刚刚进到单间里做检查的医生小步跑了出来，贴在刘毅耳边说了几句，具体内容许墨城和韩秋枫并不清楚，但显然不是刘毅所转述的“他醒了”那么简单。
三人进到屋里的时候，周明轩穿着格子衫，坐在白色的病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白墙。
“简单说说你现在的状况吧。”刘毅说出而这句可以算是万能的问句。
周明轩眼神从三个人的身上略过，然后最后抓住了看起来最友善的韩秋枫，眼神闪躲着说到：“我说的话，你们千万不要害怕。”
刘毅腆着老脸坐在了病床上，“我们是专业的，我们不会怕，您请说。”
“我去了一个地方。”周明轩望向天花板然后闭眼，表情有些痛苦，“那里有金碧辉煌的原顶宫殿，有漂浮在天上的寺庙，有在空中飞来飞去还散发着点点光芒的人。”
“你这是刚刚醒来，大脑的记忆处理系统出了点问题。”刘毅打断道，“这种情况在长时间的昏迷之后很常见，你不用担心。”
许墨城翻了个白眼，“你继续说，不要理他，好好想想还有啥。”
“还有，还有——”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有天上的黑色，和这里的，一样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