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的时候,身披金甲,耳带金坠。
被车夫捡到的时候,身上泛着点点神光,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阳光乍泄,全镇子的人都跪地膜拜,说这是神的孩子。
他跟随父亲驾车,北方的大地上,贵族的大楼外,便是乞讨的贫民。一面是金迷纸醉,一面是食不果腹。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样子。”车夫说到,“低下的人,永远不会被人正眼看待,高贵的人做错了事,也会有人夸奖他敢于打破常规。而地位,却是生来就有的。我父亲也是车夫,于是我也是车夫,但我不希望你只做个车夫,就算也是平凡的人,内心却要伟大。”
于是每次和父亲一同工作时,他总会带上几张家里刚刚烤好的饼,发给路边的可怜人们。
“只愿我有个高尚的灵魂。”
他十五岁那年,要行成人礼。
镇子里的成人礼,是要由一位没有亲缘关系的成年男子带领着,到遥远的山林里面打猎。猎杀的动物越多,越凶猛,就说明即将成年的男子越强壮,越聪明,未来在镇子里的地位也越高,能获得最好的土地,娶最美的姑娘。
领着他外出的是邻居家里的哥哥,是除了父亲以外,和他最亲近的人。年龄比他大了五岁,当年哥哥成人时,带领的便是她的父亲。哥哥是镇子里新一代人中最好的猎手,当年带着两张虎皮归来,村里响彻了掌声。
他也想着,运气好些的话,也不用像哥哥一样,一只,一只老虎就够了。然而,他们遇到的是狼群。
他回来的时候,捧着哥哥的尸体,腰间别着数十条狼尾巴。身上没有伤口,平日里他从不脱下的金甲上,没有划痕。
全镇人再度跪地,大喊“从神域降临的勇士”,看到他时,总会用崇拜的眼神和他打招呼。背地里,却从没什么人敢和他有什么交往,传着他是“不详的孤儿”。
他微笑着面对每一个人,内心深处却知道是怎么样的。
小的时候,父亲曾带着他去过的那位算命老人家里。
他望着老人纯黑色的眸子,注意到他没有动的嘴唇,耳边却有声音响起,那声音说道:
“你是带着神的眷顾和恶魔的诅咒降世的。你会遭遇死亡和爱,但都不是你。你会拥有无穷的力量,却不能用来保护心爱的人。以后你会遇到无数的问题,但就算再艰难,你也能一个一个的解决,直到最后一个,你会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他根本就没相信过哪位神神叨叨看起来精神不正常的老人。但当哥哥在自己的眼前,死在狼群撕咬之下,他忽然间害怕起来,害怕在河边的篮子里捡到自己,就像亲生儿子一样看到的老人,也会离自己而去。
我已经拼尽全力了。他看着孤零零的那座墓碑,眼底是被他赤手双拳屠戮殆尽的狼群。难道我真的就不配被爱?真的就不配保护自己的亲人?
他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温暖。
于是他想到了离开了,离开这个他长大,变强的地方。
仅仅因为,他喜欢这里,感激这里帮助过他的人,希望父亲能活的长些。
但父亲不允许。
“你信哪门子的鬼话?那些娘婆们酒足饭饱之后闲得没事干才编出来的言论,听都没必要听一句的。”父亲显然也很担心,“明天,各族的大会又要召开了,父亲也带你去见见世面”
他从没去过全族大会,毕竟只有当新王登基的时候,大会才举办,但他大概猜到了会发生什么。
和他想的一样。除了吃喝玩乐的诸多项目,就只有竞技场里的各族比拼。
父亲自然不会理会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干什么,毕竟赚钱才是穷困人家最看重的事情。匆匆买了几个“特色小吃”店里的大饼,就又驾着车去了。
他走进竞技场,找了个角落坐下。场地的中央,王公贵族们或身披甲胄提盾持剑,或活动筋骨弯弓搭箭,动作虚虚实实的比划着,然后累到喘着粗气,才有一方败下阵来。
除了有个身着蓝袍的年轻男子。
十箭,十个十环,竞技场里是掌声,发自内心。
“这是尊贵的因陀罗雷神的儿子,血统最高贵的公子,南方唯一的王,阿周那殿下。”站在竞技场中央的主持人大声道,“有想要挑战的,可以出列。”
他登场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位败将沮丧的下场了。然后,十箭,十个十环。竞技场里安静的诡异,想鼓掌的人拼命的按捺着。
“你叫什么?”那位被称为阿周那的蓝衣公子问到。
“迦尔纳,我的殿下。”他微微鞠躬,这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给他取的名字,意思是勇敢而施舍的伟人。“我想挑战您。”
“你是什么身份?”阿周那身旁一位肥头大耳的贵族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身漂亮的金铠甲。“或者说,你的父亲是什么身份?”
“没关系,不愿借此出名的贵族多的是,不必强求,留下来,我的禁卫军中还差一位优秀的将领。”阿周那说到。
于是迦尔纳坐到了他身边,后来聊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家庭的温暖,理想的伟大,是他这些年经历过最大的温暖。
然后,父亲出现了,驾驶的马车上,是另一国的王子。
于是“车夫之子”的消息传遍了竞技场。没有对他底层生活的同情,没有对他高超武艺的赞扬,只有嘲讽,无尽的嘲讽。
“车夫的儿子,也配来到大会?也配挑战我们高贵的阿周那殿下?”
他很像找阿周那问个清楚,身份是如何传开的解释也好,单挑的安排也罢,但却没有机会。城堡的们被锁的死死的,城里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
等来的是那位父亲车上的王子,带来的是将军之位与无限荣光的承诺。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认为不得不离开深爱的父亲才能更好的保护他,或许是看到了自己未来的路,或许是向往自己的儿子不必再有个车夫的父亲。
谁知道呢,他去了,便去了。
第二年,开战了。
一方是从南方来的,阿周那的大军,另一方是从北方来的,带兵的将军,是一年里被层层提拔的迦尔纳。
打到第二个月,双方可以说是互有胜负。御驾亲征的阿周那,平民皇帝的迦尔纳,手下人,怎会不拼命?
然后那天晚上,一位女性,身着名贵的绸缎,头戴珍贵的珠宝,笔直的从天而降,落在指挥着军队的迦尔纳面前。
“我是贡蒂,你的母亲,也就是阿周那的母亲。”
他相信她的话。若连个特殊的母亲都没有,又何德何能担得起来自神谕的人?
“你是我用一道咒语,从太阳神那里赐下的孩子。你生来光明,是不死的战神,和我回去吧,和你的弟弟并肩而战。”
他想了想,拒绝了她。
没有什么所谓的母亲,我有的,不过是位辛辛苦苦养育我成人的老车夫。
战争又持续了数月,他一次次的放过了自己的“亲戚们”,被双方的百姓们歌颂,“最高尚的将军”,他的军队越战越勇,失败成了不会再发生的事。直到迦尔纳和阿周那再度相遇。
“哥哥,一定要战争吗?世人都说,迦尔纳是个高尚的将军,是捍卫百姓的战士,你看看周围遍野的尸横,你高尚吗?你捍卫了些什么?”
他犹豫了。倒下的是和他一样的普通人,尝到胜利果实的,是城堡顶端的贵人们。那这些血流的有何意义?那我每次的策马奔腾,岂不是脍子手的行径?
不能奋斗一生,却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一战定胜负吧,就你和我。”
决战的日期,是明天。
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了一个乞丐,匍匐在他的军营旁,衣不蔽体,双目失明。
大概是听到了声音,乞丐颤颤巍巍的起身,保住了他。“大人,我受冻多天了,您身上这坚硬的铠甲,能否赐予小人,为我保保暖。”
他犹豫了。
他看出了这是雷神因陀罗的幻象,他知道假如没有铠甲,自己也会在战场上被杀死,他明白自己若是脱下,这身铠甲一定会披在阿周那的身上。
但假如我连需要帮助的人,都帮助不了,又如何做个伟大的人?
于是他剥离了已经和自己的肉体一体化的黄金甲,交给了因陀罗。
不知道是这种高洁的行为,还是为了单挑的公平,扮成乞丐的因陀罗,撩开了身下的稻草,拔出了一把金闪闪的神枪,“将军,我知道您明天还要上阵杀敌,这是家里老人留下的神兵,希望它能帮您战胜敌人。
但没什么能代替生来便有的不灭铠甲。决战时,身披金甲对阿周那,面对的是最衰弱的迦尔纳。
然后,他的车轮陷进土里,手里的神枪在几次发威后失去了功效,他直接用身体面对着坐在战车上绕着他一圈圈转着的阿周那射出的一只只箭。
箭袋里还剩下最后一只箭,上面是父亲昨晚亲自调配的毒。阿周那的手在箭袋上颤抖,然后拔出了最后一支箭,弯弓,射出。
金色的强插在地上,红紫色的血流下。恶魔降临在金色的盔甲上,射落了太阳。
他想一枪荡平眼前的破败,但颤抖的手感受不到任何力量。他不愿闭上寻求希望的眼睛,却只看了黑暗,起初是点,慢慢传播开,吞并了光,覆盖成黑夜。
手里的枪划落,他努力睁开眼。
然后他看到了阳光,高楼,还有个读书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