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墨疾速将缰绳绕上手臂奋力往后一拉,缰绳在手心里搓出一道血印,马儿冷哼了两声便停住了蹄子,定在在原地甩了甩头。
“姑娘…姑娘……”只听前面一阵急唤,待定睛一瞧,前面的姑娘已倒在了地下。
言墨下了马便冲上前去,还没来得及张口,寒露便哭着骂道:“你是哪家的!若是我家姑娘有个好歹可怎么得了!”
“我先看看。”言墨蹲下身子低声应着,伸手正准备探探鼻息。
“住手!”寒露推开了他的手,厉声呵斥,“你要做什么!”
言墨没有作答,只觉细细瞧着眼前姑娘似有几分眼熟,不经意垂眼间瞧见了她腰间的禁步,脑子里迅速闪过几片在亭山生辰宴见过的“有趣姑娘”的画面,不禁迟疑了片刻,“这是…书家姑娘?”
没等寒露回话,便径自伸手探了探,只觉她的鼻息既弱又热,又顺势探了探她的额间,果真是阵阵热意。
“东风,你去请个郎中,带去书府,快去!”言墨匆匆吩咐着,双手将安禾捧在怀里。
寒露滞了片刻,正欲起身阻拦。
“若想让她活命便闭嘴!”言墨沉声呵道,威严目光微微一凝,随即便抱着安禾跨上了马,安禾只软绵绵靠在他怀里,面色灰白。
言墨一手扶着姑娘,一手扬起马鞭快步离去。
待马蹄声渐远寒露才回过神来,又不知此人是什么身份,便在马屁股后急唤:“唉!唉!放下我家姑娘!”
东风笑了几声,轻揪了揪寒露的髻,“嘿!要不你同我去找郎中?”
“你们是什么人!”寒露又气又急便胡乱拍了拍东风的手,这出了趟门怎么还把姑娘给弄丢了……
东风笑道:“那是我家公子,言将军!”
寒露正愣在原处,东风一把将其拉上了马,寒露就如一只猎物,一声惊叫便趴在马背上再动弹不得,还得听他嘲讽一句,“你再迟疑一阵,就真救不了你家姑娘啦!”
“大胆狂徒!你放我下来!”街道只留下寒露的惊呼声及一阵马蹄声……
书府。
言墨下了马便抱着安禾进了府门,下人见着主子已昏厥,便匆匆领着言墨去了长乐居。
想着此举已是逾矩,只将她置在外间的软榻上便出了房门。
婢女则在房里忙活着替安禾擦洗、更衣,一时竟忘了院内还坐了客人。
“此次风寒来得急,现下已退了热便无大碍了……”时而听着郎中正同婢女交待着,“只是姑娘体寒,平日可不能由着性子,要多加保暖才好……”
随后又见婢女匆匆送郎中出了门,言墨、东风一仆一主在院内好生尴尬……
“公子……”东风时而探着头望着主子,言墨则一直静候着也不作搭理。
瞧着院内来往的丫鬟婆子丝毫没有要奉杯茶的意思,东风只觉分外尴尬。
“公子…咱们回府罢……”东风轻声恳求的语气,见言墨没动静便又往前走了两步,抬眼往房内瞧了瞧。
“啧,往哪看呢!”言墨抬起腿踹上了东风的屁股。
东风缩了缩脖子便退了两步,老老实实站在了言墨身后,低声嘀咕,“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人家都没搭理咱们……”
言墨回头扫了一眼,“索性往后我通通听你的安排岂不痛快?”
“不敢……”
“寒舍招待不周,让将军久等了。”
循声望去,安禾已换了身天水碧色银鼠外袄,腰下是荼白色百褶长裙,再罩了件兰草纹饰的墨蓝色斗篷。想是来的匆忙才没有梳发髻,只用玄色发带稍系着垂在身后。
只见她步履轻盈飘飘而来,身后的婢女端了两杯茶及两盘果子点心,轻声置在桌上便悄声退下了。
言墨正欲起身,安禾微扬了扬手,轻声道:“将军不必拘礼。”
此话落音,抬眼便见着了言墨手心的血印,便又转头向白露低声吩咐了一番。
言墨满怀歉意笑了笑,“今日冲撞了姑娘,不知现下可好些了?”
安禾在他对面落了座,唇角略扯了扯艰难地笑了笑,声音虚无,“将军大义亲自送我回府,可别再说什么冲撞不冲撞的话了……”说着又转了转身子轻声咳了几声。
“姑母……”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兴冲冲跑上前来,一头扎进了安禾怀里。
“芮儿,你轻一些,可别伤着你姑母了……”孙氏跟在后头低声责备道。
安禾回头看了两眼,无力地扯了扯唇角笑着,轻声道,“长嫂也忒小心了,她才多大个就能伤着我了,哪里就这么娇气了。”说着又转过头轻晃着芮儿的小胳膊,笑道:“是不是啊~”
芮儿“咯咯”笑了一阵,小脸蹭进安禾怀里。
安禾一手轻捏了捏芮儿的脸,一手轻抚着她的发,语气温暖,“芮姐儿这样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呢?”
“我新学会了一首诗,想要念给父亲听呢。”芮儿抬起头奶声奶气道,满眼的稚气,“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呀!”
安禾迟疑了片刻,指尖微抽了两下,顷刻间又换上一副笑颜,语气温柔而无力,“父亲和祖父外出办公差了,待他们回来了再念给他们听好吗?”此话说完便抬起眼来静静给言墨送了个眼神。
言墨会意便低眉喝起茶来。
孙氏小心问道,“怎得突然就出公差了呢,头两日也未曾提及。”
安禾淡淡笑了笑,“是了,我也是今日才得了消息,正准备去告知长嫂呢。”
孙氏轻应了一声,又道:“对了,听说你病了,现下可好些了?”
安禾道:“已无碍了,是言将军送我回了府。”
孙氏这才向言墨行了半礼,“那便有劳言将军了。”
言墨客气笑了笑。
芮儿抬起手探了探安禾的眉间,小眼神渗着微微心疼,奶声奶气道,“姑母定是又去偷偷玩雪了,姑母这样不听话,以后可就没有糖吃了~”
安禾也无心同她玩闹,只轻抚着芮儿的发,“姑母知道了……”
白露捧着托盘走上前来,托盘里是一小盆清水,一条帕子,一支红帽白瓷瓶,及一条素绢。
安禾静静使了使眼色,瞧着白露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东风,又转过头轻声笑着,“姑母要忙了,芮姐儿先回,晚些时候姑母再去听你背诗可好?”
芮儿低声哼哼撒了撒娇,又转身跑到孙氏身前,“那姑母忙完了可要记得来!”
安禾起身轻声应着,对孙氏温柔道,“长嫂,你们先回罢,晚些时候我去你院里用晚膳。”
白露放下了东西便送孙氏出了院落,东风替言墨擦拭着伤口。
“嘶~你轻点儿!”只见言墨缩了缩手低声呵道。
安禾往前走了两步,接下东风手里的帕子,“我来罢。”
随即便坐在言墨身前,小心地拉着言墨的手准备替他擦拭伤口,言墨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安禾坦然笑了笑,“旁的不敢说,将军这皮外伤我还是有把握的。”
言墨这才张开了手掌,安禾低眉忙碌着,细细擦去血印,又小心洒上药粉……
阵阵凉意随着她的指尖游走在他的手心,言墨微微抬眼瞧着眼前人儿,此时的她气色极差,倒也眉目如画,脸上无半分妆点,虽不如上次瞧着明媚,倒是多了几分惹人怜爱。
“这两日不要碰水,忌辛辣。”安禾用素绢包扎好了便低声交待着,随手替言墨扯下了衣袖。
言墨低声道了句谢,安禾只低眉拨弄着茶杯。
两人静坐了片刻。
“姑娘今日出门是为了令尊之事罢?”言墨瞧着身前无人便打破了僵局。
安禾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是。”
言墨轻声道:“你先别急,陛下已下令彻查此事,相信很快就能还了书侍郎的清白。”
说着便端起茶杯缓缓拨弄着茶叶迟疑了一阵,见安禾只垂着眼帘轻应了一声,便轻呡下一口又放下了茶杯,“我已请旨亲自彻查此案,只是…我刚入京来许多事情不太了解,本想着晚些时候查查卷宗再来贵府拜访……”
“将军相信我父兄……”安禾抬起眼来,那眼神就如同万丈深井内寻住了一支光束。
言墨微笑了笑,“若是我没记错,当年书侍郎先是多番拒了沐王的重金收买,后来宫变之时遭了挟持亦不为所动,这样的人,我不信会因为两只老参和一颗夜明珠受贿。”
安禾滞了片刻又干涩地微笑了笑,“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年我也还小不记事。只是…我听闻此次是涉及了科考?”
言墨也不准备虚瞒着便点了点头。
“若是真因为科考,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父亲绝对清白。”安禾满眼笃定,语气却平静,
“将军有所不知,六年前我一表亲求我父亲赐份官职,我父亲只说让他同旁人一样参考,若是金榜题名定能获得官职,还因此闹得难看两家便断绝了往来。亲戚一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非亲非故的考生呢?我书家虽不富足,也不至于高看那点劳什子。”
言墨笑了笑,“你放心,此事是交由我和僴王查办,我们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安禾眼神却渐失落起来,“只是陛下痛恨此事,赵尚书一脉求了情便受了牵连,将军再掺和进来,怕是要白白连累了您……”
言墨坦然笑了笑,“姑娘快别这样说了,当年宫变之时我也遭了挟持,沐王同党为了泄愤说要杀了我,是书侍郎将我藏匿起来才保了我一条性命。此恩,我铭记于心。”
安禾滞了半晌,这等小事父亲是断然不会放在心上,多年来甚至从未听他提过只字片语。眼前这儿郎倒是有几分血性,这么些年了竟也记得这样清楚……
安禾微微颔首道:“那便有劳言将军了……”
“既然无旁事,我在此处也多有不便,那便先告辞了。”言墨说着便起了身。
“我送您。”安禾微颤了颤唇角也跟着起了身,静静走在言墨身边,送他出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