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凭空消失以后,洵儿睁大了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这边。
聂胜心知她好奇得要死,不过她不主动问,聂胜也就憋住不主动说。一边“哎呀,咿呀”地踱步过来,一把躺在草床上,一边偷觑洵儿的神情。
洵儿的脸上忽阴忽晴,贝齿紧扣嘴唇,想了一会儿,就是不开口,翻身掩面躺下了。不一会儿,她陡然起身,朝聂胜道:“喂。”
聂胜不言,枕着铁剑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
“喂!”洵儿靠前,伸脚轻轻踢了一下聂胜。
“午睡吧,莫顽皮。”聂胜用手臂盖住脸。
“我们就一直这么在野外逗留吗?”洵儿轻轻道。
聂胜不回答她,洵儿幽幽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再问,回到自己的草床,背对聂胜躺下了。
聂胜抬头睁眼看了洵儿一眼,她小小的身子,有如蜷伏在草窠里的小兽。
……
肃军经过整顿,跨过丹水,直赴幽国中腹。
在故垒关前,武定君杜援停马驻足,凝望石关。
王蓟在一旁,随杜援的眼神,一起抬望这座伤痕累累的关隘。
杜援谈道:“你可知此关为何名叫故垒?”
王蓟道:“末将不知。”
杜援遥想道:“昔年梁国武卒独步天下,是梁国图霸的根基,周边诸国都曾吃其大亏,我肃国也曾失去崤关,以及大片领土。幽国亦然,梁武卒一路直杀往幽都大安城,兵临城下,令幽国小儿止啼。后来青国派出援军,进围梁国以曲救幽,方才使得幽国免于斯难。三代以前,幽国君主主父习胡服骑射,令幽国兵势为之大振,曾亲率三万步骑讨梁,屯守于故垒关,与众将相约,从此之后,幽人死守故垒,再不退半步。此关也是在之后,被改名为故垒关,曾见证了幽梁血战的历史。”
王蓟道:“元帅博闻强记。”
杜援一笑,道:“不退半步,如今被我肃军一越而过。这将是撕破幽国的一个口子,我军又岂止是只进半步?”
前面中牟关守将有探马来报,说中牟旧城有幽兵进驻。
杜援问道:“有多少人马?”
探马回道:“据估算,约摸三千人马。”
杜援哈哈大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王蓟!”
“在!”
“你率领轻骑,先往中牟城,大军随后便到。”
“得令!”
王蓟遵令离开,杜援面带残笑,意气飞扬,只觉十分畅快。
大军行进。
有传令骑兵自身后赶到,禀报说国中有使者携令,正渡河而来。
杜援闻说,令王龁领人停驻故垒,迎接使者,自己则率大军继续前进。
……
大安城,有十几名幽兵衣衫褴褛,如乞丐一般,骑着瘸马,冲到了城门。
城门守卫一开始不识,赶忙拦住,那瘸马已经精疲力竭,守卫毫不费力就拉住了它。
马上的幽兵油尽灯枯,从马上掉了下来,周身黑污,似是已经干掉了的血渍。
幽兵艰难开口,声若风烛:“快禀报大王,就说我军大败,肃人顷刻将至,望早做安排……”说着,口吐鲜血,倒在了守卫的怀里。
卫尉上前探视,那幽兵竟然已死。
卫尉看了一下其余的幽兵,身躯皆是随风摇晃,难以立稳。
“快!快将他们抱下来,小心察看。你,即刻去找大夫来,你,赶紧煮一锅稀粥,记得要煮稀一点,你们,紧闭城门。我马上去向宫里禀报!”
前线幽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在朝堂上激起了千层波浪。
逃回来的幽兵虽然伤疲已极,然而事关重大,不得不让宫里的御医照顾着,传唤到朝堂之上,进行问话。
大军一分为四,进行突围,仅有两支部队逃出生天,一路回逃,光是渡河就损兵折将。
所囤积的粮草,皆被占领,故垒、中牟,皆已沦陷。
几名幽兵跨越山林,跋山涉险,方才逃回幽都。
刘丹双腿一软,倒坐在了王座上,嗫嚅无声。
胡岸听到了关键情报,道:“等等,你说,你们在逃回来的路途中,曾见有我军骑兵?”
幽兵应是。
胡岸道:“太仆寺曾上报过,典厩令孙越擅离职守,已去数日,孙家家人也未曾再见到他,河朔城守也上过相关折子。可以确定的是,孙越的确领着三千骑兵,进驻了中牟城。肃军来势汹汹,孙越部虽不能抵挡,但可为大安城争取时间。若无中牟城据守,肃军三日之内可到大安城,如今只看三日之后,肃军是否抵达。”
群臣汹涌,不断献策。
刘丹强逼自己冷静下来,问道:“胡将军,如今可拨出多少部队守城?”
胡岸估计了一下,道:“不到三万。”
刘丹道:“三万部队,如何能守肃国大军?传令下去,令诸郡募兵,星夜来援。大安城百姓,也得编册在军,协助守城。令有司委派官员,速速办理。”
文官虞卿说道:“前线大败,我幽国数不尽的良家子,一旦之间,死于非命,将会带来多少苦痛悲伤?若为百姓所知,势必引发大乱。”
刘丹道:“若大军兵临城下,百姓一样会知道。这场战争即将发生在家门口,对任何人都不公平。他们是会悲痛,但他们必须放下悲痛。”
官员们乱糟糟的。
刘丹抬起手,大声道:“行了!这场战争,你们将是组织者。若你们都慌慌张张稳不住脚,谁来带领百姓?当下要紧的是各司其职,千万不能慌了手脚。”
平原君谏言:“似当下局势,宜乎派遣使者,向诸国求援。梁国和荆国,于肃国都有夺土之仇,若不惜财物重宝,应能请援。安国国势衰微,自顾不暇。而青国百姓乐平已久,国相把持朝政,与王室分庭抗礼,要令其出援,有些难度。至于冀国,与我幽国有世仇,则应防范其背刺。”
“这些事情,王公重臣一体商讨办理,事后整理成折子,呈孤备览。”刘丹有气无力,说着,费劲的起身,从偏门离开。
后宫内,刘丹自与轻语破瓜合卺之后,好情相谐,多日皆是同寝同出,有如鱼水。
轻语正在整理衣物,刘丹进了寝宫。
他看着十分疲累,垂头丧气坐到了椅子上。
轻语到了他的身旁,握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刘丹看着轻语,她的双眼闪亮,有如星芒。
幽军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不日将会传遍大安城,但刘丹不想让轻语担忧,早早就做出了决定要在宫内封锁消息,敢乱传者严惩不贷。
刘丹抬手,抚住轻语的脸颊,轻语肌肤细腻,有如蛋白。
他放轻语气,说道:“无非是一些烦心事罢了。朝堂里向来不乏这些事情,我都有些怀念当初事不关己无所事事的日子了。”
轻语说道:“你是大家的王啊,怎么可以事不关己。你要带领我们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刘丹道:“万千宫阙,终为尘土;煌煌王业,不过如此。如今专门有一些酸才腐儒,最喜欢称颂上古时期的三皇伟业,认为羲和年间,天下不治而治,百姓丰衣足食,没有离乱,借古讽今。事实上,观古今历史,无论何时何地,百姓皆微若烟尘,治世乱世,于他们何来区别?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如是。我无法带领他们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纵使安居乐业,也只会让贵族上流安居乐业,纵使共享太平,那也是粉饰太平。史籍丹青,愧百姓多矣,百姓何辜?”
轻语睁大了双眼,有些茫然和不安。
刘丹对她笑了笑,道:“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你吃过没有?”
轻语轻启朱唇,道:“我等你啊。”
刘丹道:“那好,叫下人传膳吧。”即使没有胃口,他也一定要用膳,因为考验将至,他不能用虚弱的身体进行对抗。
晚上,两人同寝,轻语缩在刘丹怀里,刘丹揽住她,双眼没有闭上,在黑暗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