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容此时心情不是很好,不,很是不好。
她也不用力勒缰绳,任着这白电在夜晚的京华大街上哒哒哒哒。不像是跑马,倒像是在散步。不是她不急,饶是她心急如焚也没办法,身后那破马车跑不快。车轱辘一转三颠的,车里那死老头还扯着破锣嗓子喊慢点慢点,她恨不得一剑劈了这马车然后使轻功挟人回府。无奈那死老头虽住在他城西的破药园子里,却是在太医院挂了名的,更何况她娘的毒京中除却这老头无人能解。公主府早派人去请了御医,虽没什么大用,却是比这老头子快得多。
“再快点,死老头你再嚷嚷本郡主砍净你那些花花草草!当初可是你亲口答应给我娘治病的,如今病还没好你就想赖账!”
“臭丫头你还有脸说,当初你拿半朵玉罗刹求我替你娘治病,却不知公主中的是杜鹃啼。也不知这一治便是六年!半朵花换我给你干六年白工,岂有此理!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时长半夜还要被你折腾来折腾去,哎唷——”
江云容懒得同他争辩这些,这六年自己替他寻的奇珍异草还少吗?怕是皇宫里都没这么多珍贵药草,这还解不了她娘的毒,不是活该被自己半夜揪起来!
这已是第十一次毒发,江云容和李湛甚至也有些习惯了。这杜鹃啼便是如此,极难根治,每次都是突然咳血,甚至有几次还是在皇宫时。
她娘突然毒发,她去找老头子来救人,老头子施针开药,如若好得便罢了,若是皇城里都没有,她便要天南地北的寻药,如此循环往复。六年,无法根治,却总归是吊住她娘一条命。
路不远,马车跑不快,她只能咬牙一催再催。不远处却不知何时出现一人影,直直杵在道路中间。
“前方何人?公主府驾,还不给我滚开!”
那人没动也没说话,此时静静立在黑暗中,像是头蛰伏的野兽。
还有半街距离,江云容却是认出来了,那提枪立着的不是沈放又能是谁?
“将军府沈二前来请雷医圣救人。”
“雷老头现下要去救我娘,还请沈二爷另请高明,把路让开。”江云容话里带着三分寒意,马停在沈小侯爷身前,那人却不让,江云容倒是可以硬闯过,身后的马车却没法再前进半分。
“云纵,稍后我制住那沈王八,你带雷老先回府救人。”
身边有人应了声是,江云容放了心。云纵是她父亲还在时曾赐她的隐卫,本应寸步不离护她周全,此时却顾不得许多。
“沈老将军遇刺客袭击,那刀上淬了毒,现下高烧不止。还请郡主看在老将军护先帝有功的份上,请雷医圣先给沈老将军治伤。此事发突然,老将军的伤拖不得,沈已派人将定元丹送去公主府,可保公主三日内性命无虞,明日沈定当亲自进宫请罪。”
又转身向马车说道,“府上有,拿玉盒好生存着的,请雷医圣出手救人。”
江云容听到那糟老头子嘶了一声。
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老将军正高烧,公主不过旧毒复发,又有定元丹,于情理自然——
江云容气结,平日里她与沈放不过小打小闹,深知此人固执至极。如今却是事关她娘性命,她不愿退半分。又凭什么要她娘等?有雷老回去治又要他那劳什子丹作甚?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地开口,“沈老将军的伤拖不得,我娘的毒便等得起?本郡主再说一遍,还请沈公子让开。”
说罢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她自幼时丧父便苦练这功夫,不想在这种情形下派上用场。
那沈二看眼前的女子如此,便知今日事无法善了,怕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得罪了,沈明日定会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他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这个节骨眼上沈老将军若是无论如何不能倒,这毒却是除却雷医圣谁都不行。这次怕是要将这江云容得罪死了。
江云容见沈放没有半分要让开的意思,一甩软剑便直直对着沈放面门冲了上去,却被他一枪挡掉,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江云容心系她娘的毒,料定沈放不敢对她这个郡主下死手,便下手极狠。她想叫他知难而退,可对方却是抵挡有余,几十招下来尚有余力,却逼得自己形容狼狈。
她本想与小侯爷周旋,好叫载着雷老的马车先回府,此时身后却传来动静。她分出心去看,却见那车夫已是换了另一个人,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赶去,想也知道是沈放派人拦下了云纵。但这一分心的功夫,那尖枪却是指上了她的胸口,她没有丝毫闪躲,睚眦欲裂看着眼前的人——
“若是误了我娘解毒,我江云容必叫你沈放死无全尸!”
“若是长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沈自当以死谢罪。”
“你住嘴!我娘自然不会有事。长公主乃是皇家血脉,你沈二的命又值几两银子?你个卑鄙小人,你无耻,懦夫,”最后竟是口不择言,江云容嘴上骂着,眼中却已蓄满了泪水,万一她娘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又待如何?
沈放全受着,方才他派人从云纵手里劫了马车,此事他自知理亏,收了枪开口道,“沈方才已派人将归元丹送至府上,现下派人护送郡主回府。”
“滚,你且等着,我江云容定不会叫你好过。”
沈放偏头听完她的话,竟是回了一句,“我等着。”
便真听话地滚了,江云容气得咬牙切齿。
她面色很是难看,定元丹能保人性命一时,却不能解毒,更不能治病。堪堪爬上了马,方才那一番折腾下来她便不剩多少力气,此时更是浑身虚软。人叫沈放带走了,她只能先回府,希望那些太医多少能起点用。却不知沈放是如何将人从云纵手中劫走......
沈放......她自是最恨极了沈放,她明日定要进宫,在舅舅面前告他一状。
将军府内。
雷医圣本名雷滕,不过这名字却没多少人记得,传得广的却是他雷医圣的名号。坊间倒是传闻,哪怕是天大的病,在雷医圣手中也是有一线生机的。只可惜请得起他的人不多,这老头不收诊金,只收药材。
若是生了疑难杂症,那老头瞧上一眼,便报出几个药名,取得来药他定给你治服帖,取不来药他便说什么也不给你治。便有人家中亲人生了重病,寻医无门,去那苦寒之地或是崖角等艰险之地寻药的。
雷滕手捻金针,老将军身上的新伤旧伤可谓是触目惊心,他须得先封好几处穴位才好下手。他虽是被强带回将军府替老将军治伤,施针时却是一丝不苟,没有半分杂念。有太医治伤时须得屏退旁人,他这里倒是没这样的忌讳,只需保持安静便可。
沈放回来后便一直留在屋内,目不转睛盯着。
老将军的毒不难解,伤却是极重。在他到之前派人取了烈酒擦过缝合,他看了却是连声道不妥,只能全部拆开,连那半愈合的伤口也要割开重治。
老将军房里是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抬,公主府里那长公主却是在服了定元丹后深深睡去,江云容忍住了泪,守在床边,却没忍住轻唤了声母亲。
她知是得不到回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