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记得三年前虞岭的那场仗,记得在那场仗里死了多少人,但谁又知,那仗,本是能赢的。
沈乐安看着她,忍不住问道:“阿娘,你真的相信兆昷在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后就会收手吗?”
上一世,她十四岁跟随父亲上了战场,十余年里,大大小小的仗她都经历过,对兆昷,且不说十分了解,十之九八她还是清楚的。
记得最深的,是一十三年关云渡口那一战。
兆昷以五万兵力将拢右军拖在了密云夹道,而后派兵绕行,企图过关云渡口形成前后夹击之势,那时父兄都被围困在前方,后方就她一人守着,她没有令牌,调不了兵,可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情急之下,她仿了父亲的笔迹,但也只调了近一万的兵,借着关云渡口的地势,将那些企图夹击的兆昷人葬送于此。
这事待回想,都让人忍不住冷汗直冒。
他们是如狐狸一般的人,不能用寻常人所想的去想他们。
沈夫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模样给问得怔了片刻,半晌后不确定道:“应该,会的吧,都得了那么些好处。”
沈乐安被她这不确定的话逗笑了,她看着她身后,道:“阿娘,人都是自私,尝到了甜头便想要更多,更何况兆昷地界原先还没有南梁半个大,他们开口就要从南梁划走了那么大一块地,而且还是涵盖了大半的北边防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沈夫人还真不知道。
沈乐安心里分外清楚。
这意味着,北边防线后移,驻守的军队也要跟着后撤,不仅如此,从三白山到乌蓬湖之间,有诸多可护卫防线的天然屏障,但这些都要拱手让给别人,没了那些屏障的保护,他们想挥军直下就如同探囊取物般简单。
最让人心寒的,是那些原本属于南梁的子民,经此一战,沦为他人阶下囚徒。
沈夫人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看来的这些东西,说得让人无法反驳。
“你这话,可不要在外面说。”沈夫人严肃道,这有一个沈竦溱就够她担心的,若再多一个沈乐安,那她这颗心就可以不要了。
“我晓得,阿娘,不会在外面乱说的,我就在屋里同你说说。”沈乐安知道沈夫人的心思,乖巧应道。
同沈夫人说了会儿话后,她便回了屋。
屋里燃着香,浅浅的味道并不惹人反感。
她坐在罗汉床上,沉思冥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三年前,虞岭一战,是高复霖为了彻底将兆昷赶出南梁地界而下决心做得背水一战,因此去的都是军中精锐。
他们很清楚,皇帝越发听文臣的话,短了他们的军饷、短了他们的粮,却又想他们尽全力守着边境,仅靠着那点垦田,哪里填得饱军中上下那么多人的嘴?
沈乐安抬起头,看着前面放着那个铜香炉,微微有些出神。
所以,趁着还有精力,便想着一鼓作气。
但是谁能想到,不是所有人,心都在抵御外敌之上,从他们离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好这是条不归路。
想到这儿,沈乐安嗤笑,向后一仰,躺在床上。
数年前的拢右军,可能还说得上是精兵良将,可是,越来越少的粮食,别说是他们了,就连马儿也吃都不饱,破旧的装备没有银子可以更换。
他们有心守着涂南,却逐渐力不从心。
兆昷虎视眈眈,就像是一张向他们张开的血盆大口,锋利的獠牙,随时都能向他们扑来。
那些文臣不懂,她可以理解,但身为皇帝,为何连这点都不懂?还任由文臣对此来指手画脚。
沈乐安转了个身,头枕着手臂,闭上眼。
黑暗中,她似乎听见了谁的一声咒骂:“娘的,被耍了!这人来的比探子探来的多了好多。”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沈乐安睁开眼,发现眼前的景象变了,尸体,到处都是尸体,一具一具交叠在一起,猩红的血浸透了脚下的土地,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是双布满伤痕的手,皮肉已经卷起泛白,她感觉不到疼。
她看了看手,又看了看眼前,忽然,有人拉着她的手将她往边上一拽,她只觉一阵冷风贴着脸颊而过,还没等她开口,就听那人训斥道:“你在发什么呆?不要命了么。”
低沉的声音带着严肃,一点情面不留的劈头落下,沈乐安回过头去,就见一张被血覆盖的脸,依稀能辨出那熟悉的模样。
“二哥。”沈乐安颤抖着声音喊了他一声,就见他一手拉着她,将她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紧了手中的刀,将那些蜂拥而上的人击退。
她想起来了,这里是虞岭。
他们在这里设伏,是因为派出去的探子回来说,兆昷有主军集结,且已拔营,在他们的行进路线里,极有可能会经过虞岭。
虞岭地势易攻难守,是绝佳的伏击点,在听到这个的时候,他们从没怀疑过这当中有哪里不对,当即针对这个做了布放。
那时他们都在想,只要这仗赢了,往后里好长一段日子他们都不用担惊受怕。
“回神了!都这个时候,你竟然还能发呆,熊副将已经回去请增援了,只要我们再拖上片刻就可以……”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支从后面射来的箭穿了他身上的甲,而后是第二支、第三支。
刺穿了他身上的箭,足有两指粗细,箭镞丰锐,带有沟槽,他在意识到远处有攻射手的时候,就将她抱在怀里,那些射来的箭,一箭不落的全落在他的身上。
“二哥!”虽然知道事情的结局,可再经历一遍,仍旧让她觉得撕心裂肺。
她看着他在她面前没了呼吸,手上、身上,都是他的血,而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已经没有了神采。
她很想说,熊副将不会回来了,洛成礼把熊副将杀了,他掌控了拢右军,将一切罪责推到了她的头上。
是她下了错误的命令,才致使拢右军三万将士命丧虞岭,可实际上,却是有人泄了令,才……
“姑娘,姑娘。”耳边,忽然听见一道担忧的声音在不停的唤她。
沈乐安睁开眼,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人。
“姑娘怎的哭了?可是做梦魇着了?”朱灵这一进来,就见沈乐安睡在罗汉床上,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看着很是心疼,怕她沉在梦里,赶紧叫醒了她。
沈乐安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但听了朱灵的话,伸手摸上自己的脸。
看着指腹沾着的泪水,她有片刻的失神。
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阿爹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