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赶到考场时,广播里正传来“请分发答题卷”的声音。第一场考的是语文,可我满脑子都是数学的例题和公式。
我抬头看了看教室的门牌,确认无误后便朝里面望去。这时,一名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突然闪了出来,挡在我面前。她眯着眼,将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随后冷冷地道:违禁品有吗?把准考证给我看看。我赶忙把手伸到两边的裤袋里,可摸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摸着。她似乎也有些着急,于是又过了一会儿,她干脆抓着我的肩膀往教室里一拽,然后拍了拍我的背:“先进去坐着,别挡着我去厕所。”
我终于在教室后面一个紧挨角落的地方找到了我的位子。可座位太窄,我怎么也坐不下去。一个瘦削的老头佝偻着站在讲台上,两手并拢着搭在装试卷的文件袋上。他紧紧盯着我,见我找到了位子,便道:“把准考证和身份证都放好,准备发卷。”又见我仍站在那里,便指着我道:“那同学还站着干嘛,还不坐下?”我听了,只好麻烦前面的哥们儿往前移移。终于坐下了,可椅子偏矮,于是我又被前面的高个子完完全全地挡在了后面。纵使我拼命伸长脖子,也看不见讲台上的监考老师在做些什么。
一刻钟过后,开考铃响起,我抓起笔便埋下头去,准备和卷子来一场深情对视。可渐渐地,我发现它对我并没有什么深情。面对着我绞尽脑汁也做不出的题目,我尽力了。我抹了抹脸颊。细碎的汗珠一个接一个从我的额头和鼻尖上蹿出来,在我脸上尽情地欢腾。他们仿佛在嘲笑着,嘲笑着一个即将被命运左右的少年。
我能同她考进A大吗?这个曾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突然闯入我的思绪,我一愣,微微抬起头。
过去的记忆本就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可现如今又统统浮现出来。
我不由地皱紧眉头,闭上眼。
是啊,我能吗?
二、
夏末的午后总是让人疲倦。我慵懒地趴在桌上,小憩片刻。
“你要交作业吗?”
又是来催我交作业的。声音很轻,但我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我微微晃了晃脑袋。我似乎也就数学没交了,不急不急,睡觉要紧。一只蚊子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挥了挥手,顺便换个姿势继续睡。可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她。
“等等。”我猛地从桌上弹起来,侧身四顾。可我并没有看到她。我只好又坐下,准备回到梦中。
“把作业给我吧。”
我一惊,转过身。原来她在我身后。我将本子递去,她接过后便翻开来。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字是好丑,就像一个个狰狞的小怪兽,在纸面上张牙舞爪着,故意吸引周围人的目光。我恨不得赶紧把本子合上,生怕让她看到。可已经晚了。她皱了皱眉头,将我的作业本往作业堆里一夹,便捧起由作业本堆起的“小山”,准备出去。
“要不我帮你搬一些?”望着她怀里的“小山”,我不免有些心疼。
“不用了。”她转过头,朝我笑了笑。
她叫姚林夕,一个笑起来两颊会微微泛红的女孩。我喜欢看她笑的样子。每当她笑的时候,我便总想静静地看她。仿佛她的笑就是这世上最美的画卷,每一帧都触碰着我的心弦。
可她之前好像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这似乎还真是第一次。我顿时不知该作何表情,于是也笑了笑。说真的,笑得好傻好尴尬。我直到痴痴地目送她离开了教室后内心才渐渐平静。不知为何,自从她成了数学课代表,我便有些不由自主地爱上了数学,哪怕一个晚上其它什么作业都不做,也要先把数学给做完。
放学后,我被王老师叫去办公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本满是红叉的作业本。她叫我多问问题,免得作业惨不忍睹。她还说有问题可以问课代表。姚林夕是课代表,还有一个是男生,叫杨爽。我知道我是永远都不会去问他的。他颜值出众,成绩倒也不赖。只是他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让我很是难受。我想去问姚林夕。
于是晚自习一下课,我便等在座位上,用目光锁定她的位置。尽管我之前几乎就没怎么和她讲过话,但这次我一定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等啊等,直到我的手已经抖得连笔都快捏不住的时候,她终于从我身边经过。我没有犹豫:
“姚林夕!”
“嗯?”她转过头来,好奇地看我。
我瞟了一眼题目,努力把话推到了嘴边。可不知怎么舌头和牙齿却突然吵起了架,使我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所幸舌头最终还是屈服。
“你,你能教我一道题吗?”
她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但她同意了。她走到我的身边,距我就只有那么几厘米。我凝视着她明澈的眼眸,凝视着她鼻子两侧点点淡淡的雀斑,内心的小鹿早已不住地乱跳。我突然有一种想要靠近她的冲动,或是挨到她的肩旁,或是将她抱住,可我明白现在的我一刻也不能动。我只能静静地望着她,就算是在发呆吧,没错,我早就被她的五官给美呆了,嗯,如果可以一直这样该多好。
“画个图就出来了,你自己再想想。”
我回过神来,而她已离开。我看了看题目,又望了望她的背影,脑海里空白一片。
一股寒流突然从内心涌出,激荡着我难以言喻的落寞。
三、
当我拿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事实就是这样。我喘了口气,这些日子的努力终归没有白费
熬过一个暑假,终于等到了开学。我出门的时候,我意外发现自己今天特别帅,走在街上也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瞄我。等我到了报道大厅的时候,那里已挤满了人。正当我左顾右盼时,突然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从我身后跳出来。
“翟一名!”
我回转身去,怦然一惊。是姚林夕!
她从人丛中穿过来。眼前的她,比高中时更美了。长发如瀑,粉裙微扬,精巧的脸上散发出淡雅的清新。我顿时可以感受到她轻快的鼻息,心跳不觉得加速了。我不慌,大方地回应她。
“嗨,美女。”
她微微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没想到你也考进来了。嗯,你是哪个系?”
“数学,你呢?”
“巧了,我也是!”
我们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
她没有沉默,而是接着问我:“你今晚有空吗,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清了清嗓,故作镇定地答道:“当然有。”
“那我先回去了,晚上见。”
“嗯,拜拜。”
她笑着与我挥手,然后便转身。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变了,可究竟变在哪,我又说不清。
可能是我曾经还不够了解她吧。
四、
杨爽和姚林夕好像恋爱了。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我把刚拿到的不及格试卷往地上一扔,便立即混进了人堆中。果然,他们一个个有的是证据。
“昨天我看到他俩在讨论题目,近得都快要亲上了。”
“前天中午还看他们面对面坐一起吃饭呢,估计怕被我们发现,昨天中午就一齐没了影,谁知道他们去哪了?”
......
我突然感到一阵无名怒火在胸口熊熊地燃起。我扳了扳手指,正准备掐住那个说话的人,给他一点惩罚的时候,我的左耳突然痛了起来。
“你给我出来。”
我回头看,竟是王老师。
她把我揪到走廊上,随后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昨晚在浴室里干吗?”
我告诉她我在做数学,更确切地说,是在补作业。我的室友都以为我要发愤图强了,说我怎么那么用功,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他们我晚自习发呆的事实。
她扬起嘴角“哼”了一声,正要继续问,突然,姚林夕从教室里走出来。我连忙侧过身去。王老师见她,立刻收起了罗刹脸,柔声道:“那个,杨爽体育课把腿摔了,现在在医务室。作业只能你去抱一下了。”
一丝莫名的喜悦倏地划过心间,我重重地咳了几声。可当我转向姚林夕时,我看到她的眉间却是几分担忧。
王老师终于放我回去了。下一节课是她的。我正经地握着笔,佯装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而注意力则是在姚林夕身上。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会儿盯着教室里的一个空位,一会儿又盯着窗外。我本有些幸灾乐祸,可望着她凝重的表情,反而不禁难过了。正当我伸长脖子想再好好看看她时,王老师点了我的名。
“翟一名,你说说这题选什么?”
我想也没想,说选D。
“就只有ABC三个选项,你选D?”王老师冷笑了一下。
全班大笑起来,笑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她肯定也在笑我吧。我撇了一眼。
可她并没有。她只是一动不动的,黯然地低着头。
五、
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在夕阳的余晖里,我蓦然想起某位作家书信中的片段。我从来都不敢说爱,因为爱字太沉,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担负得起。
但如果我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去爱;但倘若我没有,我也愿意相思。
我正想着,图书馆便已到了。
六、
明天是她生日。
我探了探自己的礼袋,里面是一本《悲惨世界》,还有一张我自制的印有A大校徽的贺卡。我知道她想去A大,而这次估计是我最后一次送她礼物了。
我不补作业了,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每隔一个时辰便会醒来,心里念着明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自己过生日都没这么刺激呢。我一边想着,眼睛一睁一闭,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彷徨了一天,我意识到晚自习一结束就必须得行动了。我的作业又只字未动,但这不重要。我局促不安地等着铃声,目光在秒针和礼袋之间不停地徘徊。可铃声响起的刹那,我又好像粘在了凳子上,动不得。我知道我绝不能打退堂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她已离开教室。我立刻提起礼物飞出去,追到她身后。我嘴巴张了张,先是没出声,可最后还是鼓足勇气。
“姚林夕,生日快乐!”
她停下脚步,转身。此刻,她的眼睛就像一汪深邃的湖水,在溶溶月色下动人心弦。
“不用了,谢谢。”她回身,没停留。
我又赶忙上前几步,连声恳请她收下。此时我已有些呼吸困难,手臂也直发颤。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跟着我!”
“我......”我突然很想说些什么,可又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不敢前进,但又不想后退,只好定定地望着她,望着她走远,望着她渐渐地消失在拐角的尽头。
那晚我缩在被窝里抽噎,忍着心的刺痛,又一夜未眠。曾有不知多少个晚上,我总是不断地拷问着自己:这是命运的错吗?难道一个学渣真的就只能一直苦苦地等待吗?难道学霸和学渣真的永远都走不到一起,而无论付出多少,都只是徒劳吗?我努力过,拼搏过,可终究还是一无所获。他们的世界,是学霸和学霸世界,我不懂。我和她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认知世界,或许这便注定了我们,是无缘的了。
那天过后,我渐渐明白,其实只要目光在,一切便在了。我还是会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说话,望着她笑,望着她收发作业,望着她从校园的一头走到校园的另一头。
我再也不拖数学作业了,甚至好几次还偷偷帮她把作业抱去了办公室。
我只是想努力一下,只是希望能在某个短暂时光里,她能对我莞尔一笑。
七、
“来,这题我来教你。”她突然放下捧在手中的名著,凑过身来。
“你还是先看你的书吧,我再想想。”我撑着脑袋道。
“哼,你都想了快半小时了,要是会做早该出来了。我看看。”
“且慢,”我把书挪开,“你是真心愿意教我?”
她微笑着没有做声,只是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笔和书,开始求解。
“你看,这题只要......”图书馆的灯光暖暖地映在她雪白的脸上,显得红扑扑的,使我不禁产生一种想要吻她的冲动。我于是深情地看着她,没有忍住。
“你说说看,接下来怎么做。”她侧过脸来看我。我们的目光顿时触碰在一起。在这瞬间,我立即把她搂在怀里。她“啊”地叫了出来,可没有反抗。随后她闭上眼,靠在我的肩上,轻轻地问道:如果哪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记得我吗?”
“我怎么会忘了你?我那么喜欢......”
这时,我突然感到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了我另一侧肩膀上。我欲要回头,可倏得眼前一黑,世界顷刻不见了。黑暗如巨浪般铺天盖地而来,使我无法挣扎也无所依靠。我嘶喊着:“姚林夕你在哪,你在哪?”
可周围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八、
那只手在我的肩上剧烈摇晃着,硬生生把我给晃醒。
我感觉眼皮子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睁不开眼。我好想再把眼闭上,可那只手依然在我的肩膀和后背之间来回搅扰着,使我难受至极。我只好迷迷糊糊睁开眼。霎时间,我猛地发现自己竟还仍在考场中,桌子是桌子,卷子还是卷子,只是上面多了一摊黏糊糊的口水。我突然意识到一团黑影正笼罩着我,一抬头,原来是那名中年的女考官。她冷冷咳了几声,把手挪开,眼眯成一条缝,没说什么,深长地叹了口气,走了。
我一探表—我睡了十分钟。
我蓦然想起那天的事还没完。
一下课,姚林夕就奔出教室。我立马跟在了后面。尽管王老师在叫我,我也没去理她。
她果然去了医务室。我没敢进去,但又不想往里窥,于是一屁股就坐在医务室门口的地上,悄悄地往里面听。
“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你想好去哪了吗?”是杨爽的声音。
“我要考A大,你呢?”
“A大太烂了,我想考Q大。”
“啊!”
“但我可以陪你去A大。”
里面突然没了声响。我偷偷往里一瞄。原来姚林夕正红着脸,羞涩地低着头。而杨爽则是一脸坏笑着看着她。
我默默起身。我想我应该什么都明白了。
“我要考A大,你呢?”这句话突然在我脑海里浮现,仿佛此刻她正笑着站在我面前,认真地问我。
我,我呢?我未来能考进A大吗?
是啊,我能吗?
我不知道。
我执起笔,迷茫地注视着手里的卷子,仿佛那未来就不偏不倚地在我的笔下,在我的胸前,在我的眼里,在我脑海中每一个转瞬即逝的片刻间。
我应该还有机会,何愁?
姚林夕,我说的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