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居理在距离学校不远的“金穗子宾馆”单给黎哀开了一间房，自己打算回寝室再睡。
但架不住时间太晚，已经过了宿舍的宵禁时间，要回去还要给齐冉十块钱的劳务费，胡居理身背重债，能省一分是一分。
他索性在宾馆房间的沙发里躺下，什么都没想，连衣服都没脱，直接睡到了大天亮。
起来后发现床上压根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到床的另一侧去看，发现黎哀睡在床边的地毯上，她抱那件昂贵的衣服蜷缩着睡得香甜，像是一只熟睡的小猫。
胡居理撇了撇嘴，简单洗漱过后就到公司报道去了。
胡居理准时打卡、和同事寒暄几句有的没的、给桌上的多肉绿植洒洒水、坐下来启动电脑、戴上耳机、拍拍脸颊挤出职业性的微笑……这些都是胡居理上班要做的日常流程。
但今天他刚戴上耳机，就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胡居理以为是老林，但却是部门主管，他面无表情地说：“来我办公室一趟”，然后不等胡居理的回答就大步走开了。
胡居理起身，其他同事都投来关心和问询的目光，他们迫切想知道胡居理又怎么得罪主管的，但胡居理也不知道，只能摇摇头，拖着步伐走进办公室。
其实人啊，很多时候处于弱势是一辈子的事。上学时候被老师喊进办公室，你已经准备好挨骂了，你犯了不少错但不知道老师抓到的是哪一条。工作时候被领导拉去单独谈话，你也不清楚领导对你最近的表现又哪里不够满意了。结婚后下班突然被老丈人扯到一边，说我也理解你工作忙可我女儿说她最近不开心都和我告状了。
说不定等人死的时候，死神都会杵着镰刀对你勾勾手指，说咱们来聊聊吧你是如何把人生过得这么无聊的。
胡居理走进办公室，主管一仰下巴：“把门关上。”
胡居理关上门。
“坐。”主管又说。
胡居理坐下，战战兢兢地。
主管开门见山：“老林今天又没来上班。”
“这和我真的没关系！”胡居理说。
主管露出了阴笑：“这次不打算为自己同事打掩护了？”
胡居理眼睛飘到窗外：“我只是实话实说。”
“没关系，反正我找你来，也不是为了老林的事。”主管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来一个文件袋摔在桌上，“我们来说说你的事。”
胡居理眼尖，隐约能看到文件袋里的第一张纸上写着“红塔山实习生协议”，那是校方与招聘方公司的合约，校长亲自签的，内容就是让胡居理在他们公司实习工作，实习通过有很高概率进入领导层。
“我怎么了？”胡居理问。
部门主管继续阴笑，把文件袋里的一张表格放在胡居理的面前：“你不如看看这个。”
胡居理拿过表格，上面是这个月的业绩表，里面有所有客服部职员的工作考核，胡居理也赫然在列。他只是简单扫了一眼自己的那一行，握着纸张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一切都被部门主管看在眼里。
“这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这个月的客户满意度才 10%？到昨天为止还有50%的！”
“这或许该问你。”主管递过来另一张图表，“这是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的客户评价表，上面显示你在午夜之后陆续收到了将近一千条差评。”
“可我那个时候根本没上班！”胡居理一拍桌子。
“我知道，我们的系统是24小时连续运作的，只不过客服只会在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才在线。这也是为了让客户能先提出问题，等到客服上线后再及时给予回复。所以原则上，在客服工作时间以外产生的问题是不开放评价的……”
“那怎么还算进我的业绩里！”胡居理很激动，这可和他的工资密切相关。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在客服工作时间以外产生的问题的确无法评价，可已经经手的问题就不一样了。这一千多条差评的咨询时间都在前几天，最晚的也是昨天晚上六点，而且都是你亲自经手过的咨询。他们统一在半夜再给出评价，这一点确实很奇怪，但这样的评价是有效的，会录入我们的考核之中……”
超能便利事务所的评价系统，是在客服完成客户咨询之后，客户有长达一周的时间来发表评价，如果客户一周后没有评价则会自动好评。
胡居理不是很喜欢这种评价方式，因为很多这个月完成的工单，结果客户忘了给评价，拖到下个月才计算成业绩。
一千条差评……说明这一周内有一千个人被他服务过的客户回过神来，坚决地摁下了“差评”的按键。
胡居理又开始走神了，他只是茫然地看着主管上下嘴皮不停翻动，还是非常积极地给他解释为什么。
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意识在无端地游离，像是被风吹走的落叶，不知要飘到哪里去。
胡居理长长吸了一口气，收回元神：“所以，对我有什么影响？”
部门主管意识到进入正题，脸上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
“是这样的，按照我们公司和贵校签订的实习生合约，如果实习生在我公司的成绩远低于平均值，则视为实习成绩不及格，公司将很遗憾地与该实习生解除合同。”
“就是要开除我？”胡居理努力保持着镇静，但小腿克制不住地发抖。
“是的。非常遗憾。”部门主管摆出“惋惜”的神态。
“那行，把我这个月的工资发我，我今天就不上班了。”胡居理起身。
“很遗憾！”部门主管喊道，“你这个月没有工资了。”
胡居理皱眉：“我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你告诉我没有工资？你糊弄谁呢！”
胡居理隐隐有些火气冒上来，任谁莫名其妙被公司开除都会有点情绪波动。
“这真是太遗憾了，因为本公司与校方签订的合同里就写明了一项条款：在实习生实习期间，如果实习生严重违反公司章程或工作能力明显不足时，可以扣除当月薪水予以警告。我想这一千条差评，足以说明工作能力上的重大欠缺。”
胡居理握紧了拳头，他手抓着开门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用力得要把这铝合金的扶手捏弯。他甚至想对着部门主管那张始终说着“很遗憾非常遗憾”的脸来上一拳，大吼一句：“遗憾你妈！”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的人生似乎本就充满了遗憾，都不需要部门主管提醒。
“知道了。”
胡居理什么都没做，推门出去了。
他垂头丧气地用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子收拾自己工位上的个人物品，旁边有人端着水杯走过，看见了就好奇地问一句：“怎么了？”
胡居理指着纸盒子：“不够明显吗？”
对方就说：“部门主管真够傻X的，我们小胡做得多好还开除人！他妈的这狗屁公司干不下去了，我过几天也走人，省得被他找机会开了！”
胡居理没有搭理他，这种人他见过不少。
之前他还有一点三方留下的名声时，也有不少同学站在他这一边怒骂学校制度的不公平：“昔日的学霸只是现在成绩不稳定，凭什么让人家留级啊傻X校长！”
但这些人转眼就跑到桑少旗下当马仔，为表忠心扬言道：“我早就知道姓胡的会垮台，学霸成绩再怎么好哪有我桑少真金白银来得稳当！”
这人把领导骂得狗血淋头，不是为胡居理，而是他早就想骂了，借着胡居理被辞退这个机会而已。
对方表达完一番感言后还说：“哎你这绿植长得不错，你带走也麻烦，不如留给我吧？我桌上正缺一个。”
胡居理把多肉塞进他怀里，希望他能少说几句。
个人物品也不多，胡居理只用了十分钟就把自己的存在收拾得干干净净，抱着纸盒子走出工作间。
三方开口：“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这一千多差评？”
胡居理摇摇头：“说不定是主管指使的，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找了个正当理由把我开除。”
“要给你刷一千条差评，这就意味着幕后黑手需要收集一千个账号，然后集中统一时间发表评价。这需要一定的人力财力，正常人恐怕也不会这么闲，你的部门主管虽然为人有问题，但脑袋还算正常。”
胡居理走进电梯：“你是说不是部门主管干的？那会是谁？”
“一个不想让你好过的人，有点小钱，可以指使一群人半夜为他干活。”三方提供了几个关键因素。
胡居理此时正走出大楼，从路边开过来一辆保时捷敞篷跑车，正好停在胡居理的面前。车主手搭在车窗上，摘下墨镜，冲他挑了挑眉毛：“哟！这么巧啊？”
来人正是桑少，今天他换了一件黑色紧身衣，拉链全部拉紧，看样子是为了防止胡居理再次扒他衣服才这么穿的。
胡居理看着他，眯起了眼睛。
不想让你好过的人……有点小钱……可以指使一群人半夜干活……
桑少见胡居理愣在原地，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纸盒子，心中了然。
他又露出标志性的烤瓷牙来：“工作不干了？还是觉得擦车赚钱吧？喏，我今天车子都开出来了，清洁套装在后备箱，现在就开始吧？”
“是你干的吗？”胡居理恶狠狠地盯着他。
“什么？”桑少下了车，倚在引擎盖上，“我这人说话算话，一天三小时，一个月一万，而且还能把你欠的债往后延个一两年也没问题，怎么样啊？是不是很心动？”
“是你他妈干的吗！”
胡居理突然把手里的纸盒子丢到一边，里面的笔筒水杯摔了一地，他抄起大楼门前的铁杆就冲了过去。
他高高跃起，铁杆重重地砸在车窗上，碎裂声爆响！
桑少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