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喊应了苏落霞,见苏落霞转过身,才不得已地放下了自己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哎,对,这大兄弟说得对,我说你倒是赶紧收掉呀!”,妇女见自己有了盟友,窃喜之余,自信了许多,也就扯开了嗓门嚷嚷。
“······”
惹得他们周围不明就里的人顿时止住了喧哗,个个都面露惊疑地往她脸上瞧,倒给她瞧得有点难堪了。
登时间,理直气壮的派头消了大半截,再没好意思张口接话,只憋着一口气,红着脸往苏落霞脸上瞪。
好在苏落霞魂游天外,此时耳畔依稀窜进了几丝不和谐的讥诮声,肩头又覆着一只带有轻微侵略性的手,她老人家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回了魂。
转过身,明白过来情况,才知道是自己理亏在先,这歉必须得道。
因此,她歉疚地陪着笑脸谦卑地对那二位道:“哎呀,大哥大姐,真对不起,我想事情想入迷了,你们可别怪我。”
苏落霞一面说着,一面急匆匆地解下自己脖子上浅绿的毛线围巾,一股脑儿把头发团在围巾下面,顺手几下揉进了大衣里,然后,她面上摆出了一副犯难的神色,身子又伴随着脸上的表情,做足了一副日式礼仪里“三鞠躬”的卑微姿态,又连着说:“对不起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您二位可千万别见怪!”
“???”
俩游客见到这样亦步亦趋的道歉行为,显然是颇为吃惊的。
他们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尊敬,并且优越感油然而生。
于是,反映较快的年轻男人先伸手状似无意地扶住了苏落霞:“得得得得,平身平身,没事儿,没事儿啊妹妹,免礼,咱可不兴这个,没这么夸张,下次注意就行了。”
苏落霞堆着笑符合地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挣脱自己被男人?住的手臂,说:“哎,谢谢大哥大姐不见怪,真是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她说话的语气里满是歉意,又笑靥如花,看着有信服力极了。
“嗨,没事儿,知道错就行了”,妇女爽快地答应道。
她见苏落霞卑躬屈膝、挺好说话,受宠若惊之余,又生出了一丝好奇和感叹,于是又问:“哎,姑娘,我看你这年纪轻轻的,也是刚出来工作吧?——你说说你,好容易出来一趟,干嘛不好好看看风景呢?总这么心事重重的可怎么行!往后的路还长呢,有什么想不开的!没事儿啊,别往心里去,大姐原谅你!”
“······”
苏落霞见女游客话说得颇为诚恳,也从善如流地挤出个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微笑,真诚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同。
而后她迅速地转过身,看向萧索的江景,眼光瞬间恢复了原先的冷漠,再也没接中年妇女那些带有规劝性的话。
她可不是刚出来工作的姑娘,她想。
今天生日一过,她俨然一二十七岁的大龄女青年。
位列三九“仙班”,临近而立之年,早不是老实巴交、唯唯诺诺的小姑娘了。
她懂审时度势,懂顺水推舟,步入职场四年之久,她早学会了警惕社会。
早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那些人放弃跟自己死缠烂打,转而跟她推心置腹。
人生匆匆,三十又三,总有一天,人要告别一些自己曾经宝贝的不行的东西,从此不再没心没肺。
学着用冷漠跟麻木,去跟这生活里的恶意与善意,对抗周旋,把自己武装成个尖刻虚伪的、连自己瞧了都讨厌的混蛋。
哼。
想到这儿,苏落霞觉得有点讽刺。
她眯起眼睛回想,仿佛一位回顾峥嵘岁月的耄耋老人。
曾几何时,她跟宋秋水也是憧憬生活,满腔热爱的人。
可十多年风风雨雨下来,她们已然是阴阳两隔、生死两重天。
想要做到一成不变?
又怎么可能!
事实上,她们十多年前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她们都默契地忘了对彼此的约定,去奋不顾身,追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不一样的是,宋秋水那傻丫头选择了飞蛾扑火,至死不渝。
而她
她也,却不愿再坚持时候该打破这一切桎梏,如同当年的宋秋水一样,冒冒失失、不管不顾一次。
去不计后果地,给她俩这十多年来的执着与遗憾,画上一个不咸不淡的句号。
然而眼下当真千里迢迢赶到了南昌,登阁临江,凭栏远眺,站在了这里,她却才发现,所谓的不咸不淡,也只是她内心深处给自己找的一个聊以慰藉、幼稚幻想的借口而已。
她的遗憾痛心,从来都远比她想象的,要难以释怀得多。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啧,苏落霞你听听,听听咱这名字起得多大气磅礴!以后可一定要上滕王阁看一眼,才不枉咱这么点灯熬油的刷题!”
“我丑话可先说在前头啊!你丫可别到时候为了一个许翰飞跟我色令智昏,食言而肥······让我一个人跑去南昌上大学,我鄙视你一辈子你信么?”
她记得十七岁那一年,宋秋水拍着语文课本,豪气冲天、近乎下达上级命令似的跟她说了这些话。
而二十七岁这年,她估计宋秋水至死也不会想到,最终出尔反尔的“始作俑者”,反而是她自己!
宋秋水她终究是食言了,而她也确实死了。
“呵!”
苏落霞骤然间露出一丝苦笑,鼻尖难以自持地涌起一阵酸涩,将这声苦笑打压成了不争气的哽咽。
她几近苍白的脸色由于悲恸的抽泣,在霎时间变得潮红,消瘦的身形也因情绪的极度压抑,一发不可收拾地剧烈颤抖,跟着她脚下一软,差点支持不住跌倒在地。
她不得不埋下头去,狼狈地抵着围栏稍作掩饰,可饶是如此,遮掩不及的窘迫,依旧令她恼火。
她只得攥紧拳头,指甲狠狠掐着自己,才能稳住想要痛哭一顿的冲动。
压抑的呜咽让她喘息不匀,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通,猛地咳嗽起来,抬起头,眼眶已是猩红。
一旁的游客发现了她的异状,偷偷地往过挪了挪脚步,偶尔回过头满是讶异地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隐晦的,像悲悯同情,像见怪不怪,又像是轻蔑鄙夷的复杂目光。
而她,也就这么熟视无睹地望着远处水天一色的景致,麻醉在自己的思绪里,一动也不动。
苍穹高远而苍凉。
天边一抹残阳余晖,因为天色阴郁、暗沉,显得无比清冷落寞,灰蒙蒙的一片,仿佛在昭示着她灰暗又渺茫的未来。
一群南归的大雁飞掠而过,时不时地鸣叫几声,孤寂寂的,让人心寒。
一瞬间,苏落霞好像能看见她和宋秋水,她们一行人,在这十年间里的种种往事纠葛。
好似电影画面一般,就那么一帧帧地,渐渐清晰明朗,浮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