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末,午后,槐远镇蝉鸣犬吠,一团安详!
巷子口的大树底下照旧聚了几个闲聊的老人,连同一群闹得欢脱的小崽子。
老人们谈话的声音,总也不疾不徐,悠缓和蔼,小猴崽子们哭笑打闹,声音却是尖锐张扬、毫无顾忌,两种声音交错相织,散在寂静炎热的空气中,倒凭空给这枯燥烦闷的盛夏,平添了几许岁月静好的滋味!
某一条小巷子里,苏落霞和宋秋水家的院门正“门当户对”地大敞着。
门前的水泥路边安静地躺着一辆半旧不新,却擦洗得分外明净的黑色皮卡。
宋思飞坐在驾驶座里阴沉着一张脸,表情黑得几乎媲美锅底,显然快要濒临砍人的边缘。
“14:35”,他漠然地按掉手机,后槽牙咬得“噌噌”地响:
妈的,这TM两个憨货,这都两个多钟头了!
丫老虎不发威还真拿爷当圣人了是么?
片刻,宋思飞火冒三丈地冲着窗外暴吼:“你们TM撞死在里边儿了是吗?再TM滚不出来就给爷滚,永远也别出······”
“来了来了飞哥,我来了——”宋思飞话没喊完,苏落霞拽着个笨重的棕皮行李箱激光炮似的从院儿里弹了出来,见缝插针地打断了他。
迎面正对上一双冷气森森的凤眼,差点没吓得把舌头打了结。
勉强维持着蚊子的声音嗡了一声:“飞哥!”赶紧紧着闭了嘴。
“哟,您老出来了?”,宋思飞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地道:“‘千呼万唤始出来’,不容易啊!我这儿正等着上贵府吊丧呢!不想您老倒是赏脸,自己给活过来了!还真是给我省下不少时间呐,您说是吧?”
“······”苏落霞倒吸一口凉气,眼观鼻鼻观心,一下子“通透”地听明白了人家的话外音,死活没敢接话。
只腆着个脸站在一边干巴巴地傻笑。
一向冷若冰霜的宋学霸气得直嘬牙花子,心里头恨恨地大骂:丫还真是笑骂由人,没皮没脸!
奈何伸手打不了笑脸人,他也只得认命,却在这时,好死不死,瞥见一只煞风景的大箱子,不由得剑眉一蹙,阴恻恻地眯起眼,冷笑:“哼,我说,您这是刚从家里抢劫回来呀?”
“嗯?”苏落霞一愣。
顺着宋思飞的目光,瞧见自己雄伟的大箱子,脸上一烫。尴尬地挠着头笑了笑:“呵,不好意思,要带的稍微有点儿多!”
“稍微?”,宋思飞惊奇地拖长尾音,扫了眼箱子,抱起胳膊:“我看你怎么稍微一下,把它移上车!”,扬了扬眉道:“请!”
苏落霞“嘿嘿”一笑,望了眼箱子,正了神色。
须臾,她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开始“发功”——
本就纤瘦的双手,鸡爪似的,扒着箱子的底部两端,打算借着车厢壁跟箱子相贴的地方做支点借力,托着箱子底,把它推进去。
奈何她异想天开,过于高估了自个儿的实力,又不免天真烂漫,低估了自己装了两个多小时的箱子吨位。
于是,当箱子被她托着挂在车厢壁上不上不下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憋得跟打了鸡血了一样。
她的左手已经松开箱子底,转而去抓着车壁保持平衡,而她的膝盖是放低重心,屈起来撑着箱子底部的。
倘若她现在松开抓着车壁的左手去推箱子,那她很可能会失了平衡,连箱子带人摔个四脚朝天,假如她松开右手去保持平衡,那她脆弱的膝盖骨究竟能独自苦撑箱子多久,她自己也不清楚!
左右为难、骑虎难下之际,苏落霞的一张脸急成了猪肝。
宋思飞倒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觑着眼瞧着,饶有兴味:“嘶,我很好奇,假如没有那四个轮子,您老拖着那个累赘从院子里滚出来,需要多久?”
“这,这我,我哪儿知道呀?”苏落霞拽着车壁艰难地回答,声音断断续续,喘得像台破风扇。
宋思飞又慢条斯理地问:“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么?”
“像,像什么?”
“像便秘!”宋思飞直截了当平铺直叙。
苏落霞:“······”
“得,你赢了,箱子我来吧!”寒碜够了人,宋学霸终于肯敛了一脸不耐的神色,起身下了车。
“来,撒开。”——接过苏某人的箱子,干净利落地搬上车,末了,拍拍手上的灰尘,头也不抬地吩咐:“行了,赶紧上车!坐好!下次可别再迟了啊!”
“呼,谢谢飞哥,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下次!”苏落霞扔掉了烫手山芋,深呼一口气,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信口开河。
继而,转身奔回家锁好门窗,这才跑进了车后座坐好,一脸笑吟吟地望着窗外左顾右盼。
宋思飞这人嘴硬心软,面冷心热,她一早习惯了。
球场王者,考场帅才,情场却不怎么样。
外表长得冷飕飕,且相由心生,性格也冰冷淡漠的像是师承古墓派。
乃是个千古不遇的钢铁直男!
直男癌晚期,男女通杀。
千万别妄想用什么一字寓褒贬的春秋笔法,或是一语双关之类的艺术手法跟这人开玩笑,否则你会被自己讲的“冷笑话”,诧异得竖起一身寒毛。
因而,这人虽然老天爷赏饭吃,生就了一副好皮囊,但垂涎他美色的小女生,却也只能望而却步。
不过再怎么惊为天人,他也有人诟病不是?
这其中就包括苏落霞跟宋秋水俩人。
苏落霞倒也罢了,纯粹一个软柿子,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给根棒槌就缩头。宋思飞这种,她看了只会情不自禁打哆嗦。
人家宋秋水可不像她这么“怂包”。
宋女侠本是个以扈三娘为偶像的烈女子,倒也不是说有多能打。
而是她性格一向敢爱敢恨,黑白分明。给软的,能笑着还你一车吴侬软语,给硬的,就碎着嘴糟践得你泪流满面,有点张扬,有点霸道,有点嚣张,但确实心地善良。
豁达乐天,目标明确,热情活络,善解人意,情商段位高她家亲哥十万八千段。
是以,当自家老哥以直男风格跟她说话做事的时候,她就不免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也就总喜欢跟他唱反调,从小到大,乐此不疲,屡试不爽。
久而久之,兄妹二人虽然没真的走到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也确实谁都瞧不上谁,拌嘴吵架,争强斗胜,撒泼犯二,怎么白痴怎么来,怎么幼稚怎么做,便宜了苏落霞从小看好戏看得乐不可言。
这当儿,宋思飞同学双手插兜,晃着一双长腿,漫不经心地走在路上转悠。
又过了几秒,大概是又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于是赌气似的,大步流星地踱到车前,一屁股靠在引擎车盖上,右手往打开的车门儿上一搭,左手搁引擎盖上一撑,手指尖交替,快速敲击着引擎盖,开腔喊道:“宋秋······”
“别嚎了哥,再嚎全镇的人都听到了,我这不在这儿呢吗?您怎么跟喊魂似的?”宋秋水截胡了自家亲哥的话,从容不迫地拖着箱子走出来,语气不爽地嘲弄道:“别忘了今天可是我俩报道,我俩不急,您倒跟着瞎着急!”
瞎、着、急!——宋学霸低着头一字一顿地品了品这三个字儿,微微地眯了眯眼睛!
敢情自己一个高三应届生,跟这儿又搬箱子又充司机地赔了半天光阴,到头来都是“瞎着急”了是吗?
“别生气嘛!开个玩笑而已,你急什么呀?”宋秋水眼瞅着自家亲哥结了霜的脸色,甚是满意地背起手耸了耸肩,笑道:
“都说了是我们报道了,还跟着瞎‘急’,整天跟个保姆一样操碎了心,会很累吧?”
保、姆?——这回,宋学霸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冷着眼,心里阴森森地咬牙切齿:操心?我操你大爷的心!要不是爸妈忙着上班没时间管你,让我来接你俩憨货去学校报道,你以为我愿意放着一大堆卷子不做跑这儿来找你们添堵?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啧!
——真气得吐血,但他也深谙“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道理,知道自己的时间再荒废了也没人心疼,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立刻发作。
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只白眼狼,半晌,他伸出一只瘦长的手,指了指车门,语气半点不由分说:“滚进去!”
“好的!”,宋秋水答应得爽快,还不以为意地鼓起包子脸吹了吹额前薄薄的刘海!
接着,她伸手拍了拍自己比前“更胜一筹”的箱子,嫣然一“笑”,说道:“那就幸苦了!”
说完,眨巴眨巴“无辜”的杏眼,甩着她那条随意纨的松松垮垮却乌黑漂亮的麻花辫子,趾高气扬地哼着歌上了车!
嘶!
——宋思飞牙疼地揉了揉眉角突突跳动的青筋!
好,很好!
——硬是忍着火起身搬了箱子,跳上车······
趴在原地两个多小时的黑色皮卡这才终于动了动,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