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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从小到大,只有一件事奈布是确信无疑的——那就是他没有父亲,只有母亲,一方面是因为这片地区只有他和妈妈姓萨贝达;另一方面,他前半段人生确实只有母亲陪他共同度过。小时候,他始终觉得,自己能够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全部都是因为他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时光流逝,岁月变迁,可直到现在,他依旧会这么想。

萨贝达女士是个普通的女Omega。

想象一个最常见的、有着深色皮肤的南亚妇女。她有着翘而小巧的鼻子、饱满的额头、乌黑的秀发,一双和奈布一模一样、灵光闪动的眸子。在遇见一个男人前,她是会在鬓角别上一朵白雏菊的小姑娘,穿着色彩鲜艳的沙丽,又或是一件节日穿的杜巴尔达长围巾。姑娘赤着脚踩过尼泊尔的山间小路,趟过溪水,到城镇之中帮人浣衣看店,笑出一串银铃般的声音,露出一排小巧洁白的牙齿。大家都喜爱她,毕竟对一个边陲之地的贫穷国家来说,最质朴的事物反而包藏着更多幸福。

她曾告诉奈布,那时村里人都以为她以后会嫁给其他村落里最英俊的小伙子——因为她会读书、会写字,有文化,干起活做起事来又不输给alpha,他们觉得村子里那些呆呆傻傻的小伙子们都配不上她。

然后,在某天,姑娘见到了一个外国来的大兵,义无反顾的坠入了爱河。

关于他们间的恋爱故事,每次奈布问起母亲,她总是捂着脸羞羞的笑着,说等到奈布长大了以后再告诉他怎么回事。上小学前他一直相信着母亲的话——也就是他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英俊帅气的英国军人。直到进了小学后,有其他孩子指着他骂他是“混血的杂种”。

奈布这才知道,虽然他有着一个幸福的童年,但他母亲并不能说有着一段幸福的婚姻。在他出生前,那个男人就抛下母亲肚子里的自己和母亲,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尼泊尔首都的加德满都。离开前他告诉自己的妈妈,他要去那边为筹办他们的结婚仪式做准备。

姑娘现在已经不是姑娘了,她是个即将要当母亲的妇人,虽然尝过爱情的芬芳,但这份爱情却还没有被别人祝福过、也没有喝过婚礼上的喜酒。有时夜深人静,奈布的母亲提起这事都会苦笑着叹息,说虽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但她确实希望他能遵守当年的承诺回来,至少为他们之间的事画上一个句号。

他把那个骂他是杂种的臭屁小孩打到趴在地上求饶,提前换了全部乳牙。

自这事之后没有哪个小孩再敢在奈布的面前提他的父亲或者他的出生,但是私下里的议论一直没有间断过,甚至大人也掺和了进来。在他被老师找去谈话的间隙里,他听到过那几个大人说:不愧是混血的.....性格确实暴烈极了,也不知道她当年是怎么想的。

唯一让他不那么伤心的是,母亲住着的村子早都已经接纳了他们。而和他玩的好的那几个孩子,对于他的出身或身世也毫不在意,甚至不觉得有拿来当饭后闲谈的价值。于是学校里面受到的不平奈布也很快的忘记了,继续没心没肺的在山林间穿梭玩耍,饿了就回家吃饭,困了就倒头睡去。久而久之,更现实的问题出现了——他在学习上有些吃力,跟不上进度。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问题比什么身世血脉之类的更可怕。

知道那时,奈布才知道自己母亲的另外一面——这个姑娘是当年村子里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是唯一真的走出去过又回来的人。五年级开始,她就开始给奈布开私塾小灶,手里拿着戒尺,奈布做错一道数学题,就像是教书先生一样的打他屁股一下。有一次他错的太多,晚上睡觉时趴在褥子上向自己的妈妈抱怨:娘,我的屁股腚都肿起来了。

她安慰自己的孩子,给他涂了些草药,第二天继续让奈布做题,照抽不误。

姑娘在成为妈妈前,也确实古灵精怪过。

所以,对于自己的母亲,奈布总觉得她像是自己的老师、又像是自己的朋友,当然最终要的,他有时也会对她又怕又爱。

他一直觉得这样平凡无奇的生活会进行下去,直到小学快毕业时,他决定自己要成为雇佣兵。

尼泊尔的男孩子们大部分会去种地或者从事只有基础工资的工作。然而对于一部分有毅力有体力的人来说,还有另一条路可走:也许是某种不平等的贸易,也许是过去习俗的一种延伸。这个国家确实存在着“雇佣兵”这种职业,只要通过测试了,无论哪种性别都可以担任,无论什么出身的人都可以在战场上通过杀人来换取金钱。

差不多小学毕业时,他就开始意识到母亲的年龄正在逐渐增长,而家里的支出随着全球经济化越来越高,快出不入敷了。奈布没什么特别大的愿望,他只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够开心。于是孩子跑去村里问了能赚钱的方法,恰巧遇到退役回来的雇佣兵大伯,和对方好好聊了聊。大伯一开始开玩笑似的要这个混血小子给自己表演几个后空翻、卧倒、还有速跑。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奈布的身体素质比起不少经常锻炼的成年人还好,只是因为年龄小,没有长起来,所以力量方面还很不足。

他沉思了一会告诉奈布,如果你不害怕死亡或者其他恐惧,可以试着走走雇佣兵这条道路。奈布那时不知道雇佣兵具体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会杀人、还会上战场。他本身不喜欢争斗,但也不畏惧争斗。而且那时这是他唯一想得到能走的道路了,所以他向那个退役的雇佣兵要了训练的流程,开始每天背着母亲做俯卧撑、仰卧起坐、掉在树枝上面练手臂肌肉,跑十里山路,在气喘吁吁中要求自己越跑越快、越跑越灵活。

孩子的事自然是瞒不过做父母的,所以她很快就知道了奈布的决心,也没有怎么劝说,只是说话做事间隐隐透露出一种潜在的忧心忡忡。萨贝达女士也开始努力工作,以便在饮食上配合奈布。不过也许是人种问题,他的身高和肌肉不同,总是进展缓慢,最后和同地区的同龄人没什么太大区别,甚至是中等偏下水准。

上了初中之后,认识他的人也少了,他不再听到小学时的窃窃私语,奈布还以为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开始成长、想象着自己会变得更加强壮,然而从十五岁开始,他的训练似乎就不再能够切实的帮助到自己,也不能再促进自身的成长。

也许是过早接受了大量训练的问题,奈布的青春期性别分化来的很迟,为此他稍微有些着急:雇佣兵征兵的时间点在十六岁的暑假假期,刚好是大部分人高二、或者初中毕业工作两年后。但母亲似乎早就意识到了什么,一直反复告诉奈布,让他不要着急,说之后就算不行,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他表面上同意母亲的话,私下里各种奇妙的偏方都试过了。有个损人不利己的损友悄悄告诉奈布,他其实可以试着吃蚯蚓,据说可以帮助分化。他连这种方法都试过,最后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追着那个混蛋跑了几条街,往他嘴里塞了一大把蚯蚓才彻底作罢。

在征兵的两个月前,他的身体终于开始分化。

然而结果是Omega。

奈布对这个结果有些没法接受——不是说Omega不好,只是发情期确实是难以解决的问题。虽然征兵理论上来说三个性别都是绝对平等且公平的,但是这主要是针对beta士兵们的说法。Omega在本质上还是被有色眼镜歧视着看待的,像是有一把枷锁施加在了他们身上——一个Omega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士兵。

他一开始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问母亲一个合格的Omega应该怎么当。那晚,母亲拉着他好好谈了谈,说了一些彻底改变了奈布人生观念的话:

“孩子,”她说,“不要觉得你是Omega,一些本来能做到的事就不可能被完成。我认识你父亲的之前,我一直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Omega。然而他告诉我,我是可以做到更多的.....奈布,每个性别都是平等的,每个性别都可以自由的去做他们想做的事——也许会有些阻碍或者困难,然而只要你想,妈妈可以告诉你,没有什么是跨越不了的难题和险阻。”

她告诉奈布,她和他父亲的的恋爱路途可能比现在奈布应征入伍还要苦难。村子里的人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包容大度,当她带着他回到这里,让他暂时居住在自己的家中时,村子里的老人们甚至自发的组织在一起,拥挤到她的家门口,要求姑娘交出里面那个可恨的外国人。

“那时欧盟正在对尼泊尔的财政市场施压,”她搂着奈布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总之英国派遣了军队过来,明面上说是要管制秩序,但实际上算是接管了这个国家的武力。我们第一次活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之中,大家都很害怕哪天战争就会爆发。你现在参加的雇佣兵招募,在那个时候也被禁止了....那是段恐怖的时期,妈妈被选为翻译人员接触那些人。”

她告诉奈布,就是在那时,她认识了奈布的父亲。和其他的士兵不同,他是文文静静的一个小伙子,长相和奈布安静时很像。少年憋着嘴说自己才不要长得像是混蛋,母亲有些气恼的笑着,掐了掐他的脸蛋,说混小子难道质疑你妈妈的审美吗?他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只是觉得心里哽着一道刺,慢慢听着自己的妈妈回忆那时他们的相遇、恋爱还有在一起的过程。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傻姑娘爱上了一个外国士兵,”她笑着,“但是我们真心相爱——奈布,具体原因我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的父亲是因为爱我们,所以才会在那时悄无声息的消失的。”

母亲的话不能给他带去太多的消解,但是奈布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真的想去做的话,就不应该因为自己是一个Omega而选择放弃。也许是上帝明白了他的想法,一周之后,他在洗脸时突然感觉脑袋上毛茸茸的、他以为是碎发,用指间狠狠扯了一下,脑袋上开始飙血,吓坏了推门进来的母亲。

一个月后,他的变异症被确诊,尾巴也已经冒完全了,被当做特殊病例收容在大医院里面。那时奈布已经把自己的档案和测试成绩交给军队那边了,本来可能被录用,现在就真的说不准恶劣。困在医院里,Omega心情沮丧,觉得自己的未来就像是打水漂的石头——沉了。

一直等到政府机构人员来敲他的门,奈布都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当不了雇佣兵的了。然而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却告诉他,他的病症非常奇特,如果能够好好运用,将会是非常优秀、甚至可以调控整个小队氛围的指挥者。

“所以,”他诚恳的告诉奈布,“我们希望你能够在治疗结束前就应征入伍。我们会提供给你特殊的训练以及场地,也会支付更加丰厚的报酬.....只是除了日常的训练外,军方还希望你可以提供一些DNA和血液样本,用来进行试验和研究——你认为这样可以吗?”

这是他的梦想,奈布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直到现在,他都没觉得当年的事有什么奇怪的,唯一想不太通的一点就是:当时来找自己的人是英国那边的政府军,而不是尼泊尔本地的。奈布就这样成为了雇佣兵,走上了人生的另一条道路。

那天晚上,有一件事他的妈妈没有告诉他,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告诉奈布:那就是,他的父亲,其实也是一位Ome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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