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下,官道上七八匹骏马疾驰而过。
裴阿柱慵懒疲惫躺在马车里,听着马蹄声,睡意顿生。
“好多马啊!”石榴一嗓子,把裴阿柱从瞌睡中惊醒。
他弓腰钻出车厢,跳了下来,手搭凉棚朝前打望,只见前面是一片广阔的草原。
远处矮山下,数百匹白马从辽阔的草原上疾驰而过,洁白的群马身躯健美,英姿飒爽,飞奔时四蹄绝地,马鬃迎风飞扬,修长的马尾飘逸灵动,恍如天马腾空。
裴阿柱目光一掠,隐隐瞧见远处矗立着一座方城,指着远处问:“那就是大同城吗?”
“正是,还有二十里路。”车夫歇了一把汗,吆喝众人上马车。
车轱辘滚动起来,朝着大同城而去。
明初大将常遇春攻取大同,此处即成为大明重镇。时下乃是山西行都指挥使司治所。
此处都司管辖东至京城的居庸关,西起黄河转弯处的偏关,东西延绵两千余里,南北亦有几百里路,论其范围之大,实属大明九边之首。大同是拱卫京城的重地,明廷在此养兵十万,战马数万匹,兵强马壮甲于天下。
作为直接面对游牧民族的北方重镇,大同城时常遭受漠北鞑靼侵扰,此刻天空风和日丽,战争的乌云依旧笼罩。
四人到了城楼下,跟在长长的马队后面排队进城。
城门口盘查得细密,许久才放一队人进城。
裴阿柱混在长长的队伍中,等候守门官兵验关通行,正等得心焦气躁,忽听身后有人怒喝。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矮胖汉子揪住一个高瘦白袍男子大骂。
“敢跟爷爷抢道,不想活了?”
白袍男子大声道:“先来后到,你们明明就在我们后面!”
那白袍男子留着一头黑色卷发,眼眶深陷,留着络腮胡子,说着一口生涩的汉人官话。裴阿柱料想他多半是波斯人,他在京城里曾遇到几个波斯人,相貌和说话腔调也是这般模样。
那被揪住的波斯男子一旁还有个穿黑袍的同伴。
那汉子眼神冷峻,手里牵着一匹马,马上驮着两口长条形的大木箱子。
一旁的另一匹马上,坐着一个穿黑袍面罩黑纱的女子,眼神冷漠望着城门口。
矮胖汉子身旁有四个粗壮汉子,都围过来大声威吓那穿白袍的波斯人。
那白袍波斯男子虽被揪住了衣领,却不肯示弱,与五人对骂。矮胖汉子被那白袍男子激怒,挥拳朝他脸上打去。
白袍男子伸手一格,竟然将那矮胖汉子一把推开。
矮胖汉子倒退几步,怒喝一声,冲上前去,再次挥拳。
白袍男子抓住他双手,脚下一绊,将矮胖汉子摔倒在地,又死死压住他身子,抓住他双手。矮胖汉子又喊又叫,一时动弹不得。
矮胖汉子的一个同伴赶紧冲上前,用胳膊勒住白袍男子,想把他掀倒在地,解救同伴。
白袍男子一手揪住矮胖男子的头发将他按在地上,匀出另一手去抓勒脖子的手。
他抓住另一个汉子的手,手肘和背部用力一掀,把身后的汉子也掀翻,压在那矮胖汉子的头上。
白袍男子用身子死死压住赶来帮忙的汉子,将他与那矮胖汉子一齐压在身下,双手揪住两人头发,将头按在地上。
那两个汉子一时都难以动弹。
围观商旅客人见那白袍男子一人压住两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城门口两个佩刀的兵士匆匆跑过来,见到三人打斗,看了一会,又转身离去。
这些官兵只负责盘查奸细,似这等斗殴之事,只要不动兵器,不出人命,他们可懒得管。
其余三个汉子见两个同伴都被压在地上,都大喊大叫,一个汉子冲上前去揪住白袍男子的头发,想把他掀倒在地。
白袍男子被揪住头发,痛得厉害,两手却仍揪住地下两个汉子的头发,三人头发都被揪住,同时大声惨叫,僵持不下。
一旁的两个汉子也冲上去,指着那波斯男子怒骂,那波斯男子依旧不肯松手。
裴阿柱只觉好笑,他见那波斯人有一个黑袍同伴只袖手旁观,心想莫非他们只是同路,却不相识?
只一会,两个怒骂的汉子也开始上前,用脚踢那波斯男子。
裴阿柱上前大喝:“都松了手,五个打一个,也不害臊!”
那几个汉子和白袍波斯人听到喊声,都松开手,僵局立解。
几个汉子听到喊声,初时以为来了官兵。回头一看,只是一个毛头小伙,顿时火冒三丈。
先前被揪住头发的矮胖汉子正窝着一肚子气,见裴阿柱竟敢笑话五人,怒道:“哪来的臭小子,给爷爷滚远点!”伸手猛推裴阿柱。
裴阿柱顺势一扯,那矮胖汉子瞬时跌倒在地。
围观众人哈哈大笑,那矮胖汉子被嘲笑,心中越发恼火,冲上前来一阵拳打脚踢。
裴阿柱躲避了几下,见那汉子一直紧逼,忍不住踢了一个扫堂腿。
那矮胖汉子再次倒地,围观众人笑得越发厉害。
一旁观望的两个汉子都围过来,三人一起围攻裴阿柱。
裴阿柱拳打脚踢,瞬时将三人打倒在地。
剩下两个汉子一时不敢近前。
那白袍男子领头大声叫好,围观众人也有不少喝彩。
矮胖汉子恼羞成怒,忽然跑到一头棕马旁,从马背上取下一把砍刀,跑过来追砍裴阿柱。
裴阿柱不料矮胖汉子如此凶狠,只好拿背囊去挡。挡了几下,又猛地踢了一脚,将那矮胖汉子踢倒在地,砍刀滚落一旁。
矮胖汉子不肯罢休,爬起来又捡起砍刀,大叫着冲过来。
裴阿柱正要躲闪,一旁忽然冲出两匹白马,挡在中间。
马上两个披甲的军官齐声怒喝,矮胖汉子吓得赶紧扔了刀。
那军官拿着皮鞭,边骂边打,狠狠抽打了矮胖汉子十来鞭,另一个军官手拿鞭子,扫视众人,大喝:“刚才打斗的都过来,每人各领七鞭!”
裴阿柱听得一愣,心想:“我可是打抱不平,怎么也要受罚?”
刚要辩解,白袍波斯男子忽然跑到那军官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色的牌子。
那军官下马细看,立马抱拳行礼。
黑纱女子掀开纱巾,轻轻点头。
纱巾揭开一瞬,裴阿柱见到黑衣女子的容颜,只觉颇为俏丽。
一旁突然冲出七八骑,马上都是披甲的官兵。那些官兵开道,簇拥着那黑纱女子朝城门而去。白袍波斯男子紧跟在后,走时回头朝裴阿柱挥了挥手。
裴阿柱目送黑纱女子一行离去,暗想:“黑纱女子不知是什么大来头,竟有这么多官兵迎接?她和白袍波斯男子明明是一伙的,同伴在旁打斗,她却如此漠然,实在古怪。”
裴阿柱在城门口又等了许久,才到了关卡前,两个官兵盘查了几句,将四人放入城中。
进了城,裴阿柱四人在城东的云中客栈落脚。
裴阿柱又在城中闲逛了半天,却没有见到三辆黑帘子的马车。
莫青璇道:“我看城门口盘查得十分仔细,进出的马车都登记在簿,若能找到城中熟谙官场之人,多半能问出下落。”
裴阿柱四下打听城中的消失灵通人士。
一个骡马贩子道:“小兄弟,若想打听消息,可到城中骡马市找一个人。此人消息灵通,大同城内城外的事了如指掌。”
裴阿柱心头一喜,问道:“那人是谁?”
骡马贩子道:“此人绰号常跛子,你找他打听消息,只须记得一桩,不能少了银子。”
裴阿柱谢过那骡马贩子,带着莫青璇、石榴、勺子前往骡马市。
一炷香不到,来至城中的骡马市。
此处龙蛇混杂,分布着羊市、马市、驴市、骆驼市、骡市,人声喧闹,还夹杂着一阵阵牲畜叫声。
四人一路步行朝里走。街巷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牵马的人,两旁的棚子下系着各色的马匹,又有卖马鞍的、钉马蹄的,还有专治马病的兽医铺子。
沿途打听,来至一个竹棚子前。
那竹棚子靠着马市的一间瓦房搭建,显得破破落落,棚子前没什么人来往。走到竹棚子前,只见竹竿上挂满了各种马鞍。
棚子下,一个络腮胡汉子双手交抱坐在一把竹椅上打盹,椅子旁放着一个拐杖。
“大哥,买卖来了!”裴阿柱一声喊,吓得打盹的汉子一个激灵。
那汉子睁开双眼看了裴阿柱一眼,骂道:“臭小子,大呼小叫作甚,吵了我的瞌睡。”
目光斜视,开始留意裴阿柱、莫青璇、石榴、勺子四人,嘴里嚷嚷:“要买马鞍都挂着,自己挑,不买就快滚!”
裴阿柱道:“自古道和气生财,像你这般做生意,岂不要折老本?”
那络腮胡猛地一拍竹椅扶手,站起来怒道:“我又非三岁小儿,还用你来教?”
裴阿柱道:“大哥莫急,我们来不为买马鞍,只想找人打听消息。”
“找谁?”
“常跛子!”
络腮胡汉子神色突变,目光突然变得凌厉。
他二话不说,挥拳就打,裴阿柱用力一挡。络腮胡汉子倒退几步,跌倒在地。
爬起来,抡起一个铁锤就准备砸过来。
“王喜!”
一个黄脸的汉子从棚子后钻出来,大喝一声。
络腮胡子立马蔫了,扔下铁锤退到一旁。
裴阿柱细瞧那那黄脸汉子,只见他头发半黑半白,面色冷峻。
黄脸汉子一瘸一拐走过来道:“你们找我打听消息?”
裴阿柱道:“可是常…….大哥?”
黄脸汉子点了点头,却不做声。
裴阿柱近前道:“前两天有三辆马车从东边而来,进了大同城,想请大哥帮忙打探消息?”
黄脸汉子伸出三个指头,做了个手势道:“三十两银子!”
裴阿柱点头答应,从背囊里取出一腚五十的银子,交给黄脸汉子。
黄脸汉子切下大半,将小半块还给裴阿柱,冷冷道:“明天午后来这里。”转身一瘸一拐走了。
隔天午后,裴阿柱依约到了骡马市。
那络腮胡子仍在竹棚子下,见了裴阿柱默默无言,只交给他一张黄纸。
裴阿柱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六月丁丑巳时,北城门出,往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