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祁连山绚丽如画,山顶上白雪覆盖,银装素裹,深谷里秋意浓浓,青黄相接。
山路陡峻宛如羊肠盘结,裴阿柱挥汗如雨推着独轮车缓缓前行。
独轮车上,莫青璇一动不动躺着。山路一阵颠簸,她忽然微微抖动了一下睫毛,干裂的嘴唇开始轻轻蠕动。
“渴了吗?”裴阿柱自说自话,拿起水囊小心翼翼往她嘴里滴了些许水。
来到一处陡坡前,裴阿柱刚想歇脚,见陆道人在前招手,又鼓起劲继续赶路。
山坡上,陆道人举目远眺,前面峡谷里草木枯黄,金黄的杨树旁,隐约能看到三五匹棕马在埋头吃草。
“走了大半天,总算见到活人了。”裴阿柱瞅见草丛中的牧马人,欣喜道。
陆道人撑腰伫立在山腰打望,一阵轻风拂过,寒意侵人,他扭头道:“阿柱,前面山路太险,你慢点走。”
裴阿柱瘫坐在路旁,气喘吁吁道:“师傅,我没力气了,再歇会。”
“前面山路更陡,你去山谷里找人借个木板,好把她抬进去。”
“好咧!”
裴阿柱擦了一把汗,把独轮车慢慢靠山坡放好,又捡了一块石头卡住木轮。
他小心翼翼走过一段陡坡,快步往峡谷里走。
道旁长满了金灿灿的野菊花,映入眼帘,只觉心旷神怡。
刚走到一处小树林,一个身穿羊皮袄的少年冲出来。
那羊皮袄少年和他年岁相仿,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裴阿柱没耐心听他胡叫,大声道:“穿羊皮的,神医蓝春斋可是住这里?”
路上他缠着陆道人问,知道这回来白羊谷要找的神医叫做蓝春斋。此处人迹罕至,他心想,眼前的羊皮袄少年必定认识蓝春斋。
羊皮袄少年依旧咿咿呀呀比划,却是个哑巴少年。
“懒得跟你说,我先走了!”裴阿柱用手势和他比划一阵,只觉牛头不对马嘴,着急慌忙朝树林里闯。
那哑巴少年猛地伸手一拦,挡住他去路。
裴阿柱身子一闪,从一旁的空隙钻了过去,朝树林里快跑。
那哑巴少年呀呀叫着从身后追了上来。
裴阿柱一阵快跑,转眼将哑巴少年甩得不见踪影。前面林高树密,他忽然觉得脚下有动静,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不好,踩到了捕兽夹了!”
急忙纵身一跳,不料脚刚着地,一只脚就被埋在枯叶下的绳索套住。他身子往后一栽,又被绳索猛拉,旋即被倒掉起来,挂在一颗大树的树枝上。
“臭小子,快放我下来!”他倒挂着双手乱抓。
哑巴少年在不远处傻笑,裴阿柱望见他,不由怒从中来。
那穿羊皮袄的哑巴少年站在树下,傻笑一会,又手舞足蹈。过了一会,居然盘腿坐在树下,从怀中摸出一个果子,大口吃起来。
裴阿柱倒挂一会,颇觉难受,大骂:“臭小子,再不把小爷我放下来,等我师傅来了,看他不把你剥皮抽筋!我告诉你,他会变老虎,一口就把你吃了。”
骂了一会,他又朝远处大喊:“师傅,快来救我,这里有个野人……”
才喊了几声,树林里传来一个男子的沙哑嗓音:“哪来的野小子?在这里大呼小叫,扰我的清静。再吵再闹,小心我割你的舌头。”
树林外旋即传来陆道人的声音:“蓝疯子,多日不见,你这火爆脾气还没改啊?”
“呵,原来是你这老妖怪来了。难怪,我最近做了好几个噩梦。”
一个青衣男子边说边从树林里走过来。
裴阿柱倒挂在半空,只能见到那青衣男子的依稀样貌,见他束着长发,身形挺拔,却看不清容颜,心道:“这青衣人想必就是陆老道所说的神医蓝春斋。”
陆道人缓缓走到青衣人面前,端详片刻:“蓝疯子,多年不见,你身子骨倒还硬朗。”
青衣人笑道:“再硬朗也比不上你这老妖怪。”走上前来,双手抓住陆道人的两只胳膊。
裴阿柱再瞧几眼,见青衣人身材挺拔,衣服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令人肃然起敬,心想:“看他如此精神,却不知师傅为何口口声声喊他疯子。”
青衣人咳嗽一声:“陆老妖,你带这两个年轻人来此作甚?”
陆道人“嘿嘿”笑道:“只怪我流年不利,半路上遇到他们两个倒霉蛋。他们两个都中了行尸之毒,要劳你出手相救。”
青衣人淡淡道:“行尸之毒无药可救,你早该烧死这两个祸害,一了百了!”
陆道人笑道:“旁人救不了,岂能难倒你蓝疯子?就当我欠你个人情,相救这一回。”
青衣人一言不发,默默走到莫青璇身旁,俯下身子探了探脉搏,说道:“中毒已有二十一天,尸毒侵入心脉五脏,来迟了!”
裴阿柱心内大惊,青衣人只探了莫青璇的手腕一下,居然知道莫青璇中毒多久。他默想一会,从那日莫青璇被沙鼠咬伤,到时下正好二十一天,不由感叹:“这个人的医术实在匪夷所思,鬼神莫测。”
青衣人朝一旁树林招手,喊道:“六圣七圣,出来帮把手!”
树林里瞬时钻出两个少年,头前一个正是拦阻裴阿柱的羊皮袄少年。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壮实小伙,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粗布衣服。
六圣躬身施礼道:“陆老伯,好些日子不见,甚是想念。”
那叫七圣的哑巴少年跟着施了一礼,朝陆道人咧嘴直笑。
陆道人笑着点头道:“乖孩子,上回见到你们,都还穿着开裆裤,一晃就十多年了。”转身又与青衣人说话。
七圣急忙把绳索放下,帮裴阿柱解开绳索。
裴阿柱这时知道,青衣人正是陆道人所说的神医蓝春斋,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只见面前的青衣人年约五旬,仪容伟丽,骨清神爽,与他眼神交接,只觉目光十分凌厉。
六圣推着独轮车,朝峡谷里走去。
裴阿柱见陆道人仍和蓝春斋在攀谈,跟着六圣往峡谷里走。
静静的山谷里,四间木屋子靠着山崖而建,门前还有横木铺成的木栈道。
裴阿柱走到木屋前,撞见六圣从屋里出来,问:“哥哥,刚才那位姑娘可还有救?”
六圣神轻轻摇头,回道:“她病得古怪,只有我师傅能治。”
裴阿柱略感失望,想继续往山谷深处走。七圣忽然伸出手,拦着他不肯放行,两人一时争得面红耳赤。
“六圣七圣,你们去后山采些鬼人参,为师煎药要用。”
蓝春斋不知何时到了木屋前。
六圣小声答应,七圣点了点头,两人从墙上取下背篓,转身离去。
蓝春斋与陆道人走进木屋,裴阿柱跟着进去。
屋子里,莫青璇平躺在一张竹床上,一动不动,面色惨白。
蓝春斋从木桌上的木箱里取出一个布袋子,拿出一根银针,在莫青璇头部和颈部扎了几针,说道:“行尸之毒攻入心脉,要想根治可没那么容易。”
陆道人道:“六十年前你不是帮人解过尸毒吗?痴长许多年,怎么,医术越来越差了?”
“莫提此事了……毒发七日之内来找我,自然有救。如今她病入膏肓,大罗神仙也没有办法。”
陆道人早知中了尸毒不可久拖,是以带着裴阿柱和莫青璇日夜兼程。他的药只能令莫青璇昏睡,却不能解毒。此时到得祁连山脚下,走了大半个月,听蓝春斋这样说,不免低声叹息。
裴阿柱心乱如麻,既担心莫青璇,又担心自己,忐忑不安上前道:“老伯,只要你治好病,多少银子我都愿意出。”
蓝春斋脸色蓦然一沉,怒道:“小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给我滚出去!”
裴阿柱只觉委屈,恨意浓生,撅着脸道:“想赶我走,没难么容易。你不把人治好,我就一直赖着不走。”
蓝春斋冷冷道:“不走也好,过不了多久你尸毒就会发作,到时和这女娃子一起烧了,免得到外面祸害人。”
裴阿柱愤愤道:“我变成行尸,头一个就要咬你!”
蓝春斋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一副汤药下去,午后,莫青璇就能下床走路了。
裴阿柱暗道:“这老疯子果然有些手段,他或许只是故意吓唬我们。有他出手,我俩的尸毒多半能根治。遭了,早知如此,不该出言不逊开罪他。下回见了他,一定要给他赔礼请罪。”
醒来后的莫青璇双目发直,不言不语,一个人在木屋里发呆。
裴阿柱朝莫青璇望去,暗叹可惜。本来生得风姿绰约仿若仙子,如今瘦了一大圈,脸色惨白无半点血色,眼神中带着哀怨,看着实在让人怜惜。
入夜了,山谷里越发清冷,只有秋虫的低鸣声徘徊。
莫青璇坐在一张长凳上,望着黑黝黝的山谷,默默无语。
裴阿柱走过去,坐在长凳的另一端。
沉默片刻,裴阿柱宽慰道:“莫姑娘,你别害怕。我师傅说了,你的尸毒肯定能治好。”
莫青璇沙哑着嗓子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你这么年轻,还长得这么好看,死了多可惜。”
莫青璇又是一声长叹,不再说话。
裴阿柱一个人絮叨起来:“你知道吗?给我们治病的可是天下第一神医蓝春斋,他死马都能医成活马。我师傅说,等这个病好了,要传授一个非常厉害的法术给我,学成了我就能活三百岁。要是真能活那么久,我就能看到我孙子的孙子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