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沙岛海神庙大殿前,百来个粗壮汉子席地而坐,一旁地上散落着钢刀和棍棒。
大敌当前,人人都在养精蓄锐。
庙门两旁站着十来个手执钢刀的灰衣汉子,正探头朝山坡下打望。
此刻,大殿内站着七八个汉子,个个神情焦急。
瞿三眼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一脸凝重望着殿外。
凌晨时分,双熊岛的船队从前面海边码头发起了攻击,银沙岛据守码头的喽啰死伤了数百人,勉强抵挡住了第一波攻击。
快天亮时,第二波攻击开始,银沙岛众喽啰抵挡一阵,见来敌甚多,只得放弃海边码头,退守到十字街口。
街道两旁店铺里,银沙岛两百名手持弓弩的喽啰藏身二楼,乱箭齐发,让双熊岛来敌死伤不少。
眼下双方正在街道口苦战,难分难解。
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跌跌撞撞从外面跑进来,一路飞跑进了大殿,急喊:“三爷,下面弟兄们守不住了!”
那喽啰脸上满是汗水和血污,肩头的衣服被鲜血浸染,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大殿的麻石地板上。
瞿三眼望着眼前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喽啰,一时有些发呆。
此战胜算不大,他早有预料,见自己数十年苦心经营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他到此刻仍有些难以置信。
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喽啰提醒瞿三眼,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失败和死亡将接踵而至。
一旁,卢五小声喊道:“三爷!”
瞿三眼如梦初醒,大声对那喽啰道:“你先下去包扎一下!”
那喽啰出了大殿,又有一个灰衣汉子满头大汗跑进来,匆匆作揖道:“三爷,后山也有人进攻!”
瞿三眼点头道:“知道了,让弟兄们挺住,他们只是佯攻,后山攻不上来。”
那汉子应了一声,躬身退出。
瞿三眼此话并非安抚之言,后山易守难攻,下面海难容不下几艘船靠岸,他在树林里安排了六十名弓箭手,对方短时之内绝难攻打上来。
此番率人攻打银沙岛的是瞿三眼的义弟雷直,雷直曾在银沙岛住了七八年,熟知岛上地形,不会出此下策。
瞿三眼心知,对方从后山进攻,无非是要断绝他逃跑的后路,瓦解军心。
卢五带着五个头目出了大殿,席地而坐的那些汉子都站起来,各自抄起地上的武器。
卢五一手执刀,站在台阶上振臂高呼:“弟兄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三爷往日待我们不薄,今天是我们报效的时候!”
那些粗壮汉子齐声应道:“是!”
黑五郎在旁大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庙内诸人举着刀棍,齐声大喝:“杀,杀,杀!”
庙门口的山坡下,此刻同样杀生震天。
双熊岛上千喽啰身穿黑衣,在一个刀疤汉子率领下,高喊着:“冲啊,杀啊!”往山坡上掩杀过来。
银沙岛的四五十灰衣汉子边打边退,退到了庙门口。
庙内的七八十个汉子喊叫着冲上来驰援,双方在庙门口血拼起来。
双熊岛人多势众,但大半人马在山坡下,银沙岛众人居高临下据守在庙门口,虽然只有一百多人,双方一时难分高下。
卢五大声吆喝着在后面督战,忽然,山坡下的喊杀声戛然而止,双熊岛的人马如潮水般退下。
趁着这功夫,银沙岛一干人撤到门内,匆匆给伤者包扎伤口。
庙门外,一个汉子的声音传来:“庙内的兄弟们听着,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找瞿三眼算账,其余弟兄快放下兵器,不要陪他送死!”
过了一会,那汉子又喊道:“雷岛主发话了,银沙岛愿投降的弟兄每日发二十两银子,去留随意!”
喊声过后,庙内上百个汉子互相看来看去,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卢五见势不妙,大喊道:“弟兄们不要上当,这是敌人的诡计,投降了咱们就是砧板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此话一出,不少汉子纷纷点头。
又过一会,门外再次响起喊声,这回是一个鸭公嗓子的声音:“银沙岛的弟兄们听着,葛某向你们保证,只要投降,雷直岛主一定会善待你等。雷岛主不是外人,他以前也是银沙岛的三当家,被瞿三眼这个卑鄙小人陷害,才流落在外。你们相信我葛某,自己人不会害自己人。”
喊话的是赌庄的管事葛大鼻,此人被双熊岛买通,成为了内应,带走了几十个兄弟,等瞿三眼发觉时,葛大鼻早就趁夜溜走,如今他也加入了攻打银沙岛的队伍中。
葛大鼻这几声喊,顿时引得庙内众多汉子小声议论。那些汉子大多是青壮,除了十来个年长的汉子,多半不知道岛上还有个三当家叫雷直。听得葛大鼻这么一说,不少人开始动摇。
卢五唯恐人心动摇,大喝:“快把大门关上!”两旁七八个汉子一齐用力,将厚重的庙门关上,又把两个大木栓子拴上,还在门后顶了四五根木柱子。
那海神庙正在半山坡,只有一条一丈来宽的山路上坡,两旁都是陡峭的山崖,林深叶茂,两丈来高的围墙更是一道难得的屏障。关上大门,门外数百人一时也无法奈何。
院子内,靠近大门的围墙旁树起两个大木梯子,上面各立着十来个张弓搭箭的兵士。见海神庙大门关闭,山坡下双熊岛的人又发起了一轮攻击,试图合力将门撞开,刚冲到门前,便被墙上射下弓箭逼退。双熊岛大波人马冲杀了几回都铩羽而归,只得暂退在庙门外十来丈远的地方休憩。
大殿内,瞿三眼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他虽没有出去,外面的动静一清二楚。留在庙内的一百多人都是他最得力的干将和信得过的人,但此刻生死攸关,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人不会临阵倒戈。
卢五满头大汗带着五个头目进了大殿,急切道:“三爷,按您的吩咐,把门堵上了!”
瞿三眼微微点头,站起身来道:“他们一时打不进来,院子里的吃食够弟兄们吃上十天,等朱端的援兵到了,我们就安全了。”
他这番话只是安慰人心,朱端到外围的海岛去搬兵,来去至少要十天。六天前,瞿三眼才将朱端派出去,除非他能在这海神庙里撑上四天,又或者奇迹发生,朱端在半路就遇到援兵,提早赶回银沙岛。
越是危险,越要镇定,瞿三眼从一个小小渔民成为率领成千人的大海盗,一生中经历过不少杀死之劫,眼下他虽然没有几分胜算。
但尚未到最后一刻,他决不肯轻易认输。他甚至心想:“也许奇迹就会在下一刻发生!”
小妾钟宜娘迈着小步走进来,柔声道:“三爷,饭菜准备好了,你累了一天,先到后院吃点东西。”
瞿三眼半靠在椅子上,眼睛微睁,摇头道:“让弟兄们先吃吧!”
钟宜娘没有迈步,继续道:“三爷,大敌当前,你可要保重身子。”
瞿三眼“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大步朝后院而去。
入夜了,海神庙内大殿内火光熊熊,两旁神像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森。
大殿内,瞿三眼与几个头目仍在大声商议。
一个矮胖汉子忧心忡忡道:“三爷,我们躲在这里,他们会不会在外面放火?我看还是想办法杀出去。”说话之人是银沙岛当铺管事刘贵。
瞿三眼朗声道:“不用怕,他们不敢放火,烧起来了两边山上也会着火。”
海神庙两旁都是山峰,树木高大。一旦起火,岛上多半地方会烧起来,弄得不好,连岸边的码头都会着火,若是海风大,连码头上的上百艘船都会烧起来,那时倒可以趁乱杀出去。双熊岛眼下胜算在握,自然不会出此下策。
匠铺街的管事钟大头道:“三爷,不如夜里从后山下去,杀出一条血路。”他是瞿三眼的小舅子,妹妹钟宜娘嫁与瞿三眼做妾。
瞿三眼摇头道:“就守在庙里,只要援兵一到,银沙岛还是我们的!”他心中也盘算过从后山逃出去,不过双熊岛此时肯定派了不少船只守在后面,杀出去逃生机会不大。更何况,银沙岛是他三十多年苦心经营的基地,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弃岛而逃。
卢五听得钟大头想到跑,厉声道:“谁敢先跑,别怪我手下钢刀不认人!”他知道,此时若轻易言跑,军心更容易动摇。
钟大头听得此话针对他,大声道:“哪个想跑?大丈夫能屈能伸,跑出去搬来援兵再杀回来,有什么不好?”
卢五怒道:“朱大哥早就去搬援兵了,还用得着你去?”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刘贵和黑五郎急忙在旁劝架。
瞿三眼叹了一口气,他倒不是疑心谁会跑,屋子里都是几个他信得过的人,眼下大门紧闭,谁能跑得出去?
刚才听众人议论纷纷,一筹莫展,他这时十分疲惫,心灰意懒挥手道:“大家都散了吧,先睡一觉,养好精神,明天再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