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立刻刷一下安静下来了，睡觉的学生也被彻底地惊醒了，捣乱的学生也被镇住了。大家齐刷刷地用一种恐惧的目光但是又有些狡猾地看着卢伟这位陌生地老师。他们好像是很久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了。
“你们为什么不听课？你来回答。”卢伟用手指指着最后面一排一个从未停止过小动作的学生问。
“老师，不是我不想听，但是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讲的是什么意思。”那个个子长的比卢伟还高的学生用怯生生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听不懂没有关系，老师会讲的给明白一些的，但是你要用心听，你怎么会听得懂呢？”卢伟用手示意他坐下。
“大家不会都听不懂吧？我不相信，肯定有人是能听得懂的。”卢伟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全场的学生，最后把目光落在前排一个面目清秀的女生身上。卢伟发现，自从自己进教室的那一刻，她就用眼睛一直盯着卢伟。当他讲课的时候，她也用欣赏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认真听讲。他想：她听的那样聚精会神，一定是一个喜欢学习的学生，她一定能听得懂的。
“你来说，我讲的是什么意思。”卢伟示意她回答。
那位学生见到自己被老师点名，像是受宠若惊，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上，她慢慢地站起来，但是把头低的很低，像是很害羞，但是马上又猛地把头扬起来。
“老师，我看你长得像周杰伦。”
“哗。”整个教师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像炸开的弹片四散开去。卢伟也笑了，其实他是哭笑不得，他笑自己怎么会这么傻，竟然会被那样一张单纯的脸给骗了。他又在哭他的学生会给出这么一个荒唐的答案。
“我长得像谁没有关系，我要你回答的不是这个。”等笑声渐渐小了下来，卢伟才补充说。
“杨柳岸，晓风残月。《东风破》里有这么一句，不就是讲一个人喝醉了就，一个人躺在岸边的柳树下等待天明，却发现月亮少了一块。”那女生天真地说。
“好了，好了，你的想象力蛮丰富的嘛，你坐下吧。”卢伟不敢再让她说下去了，他害怕再闹下去，自己不知道如何收场。
下课了，卢伟没有走。他想和这些学生近距离交谈一下，了解一下他们的内心是怎么想的。学生们刚开始还有些害怕，生疏，但是慢慢地也就大胆起来了。卢伟比他们的年龄大不了多少，交流起来不是很困难。
“你们为什么上课不认真听讲？”卢伟问。
“听不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考高中？”一个胆大的学生说。
“你们为什么不想考高中呢？”
“考高中就要考大学，我们又考不上大学，当然考不上高中。认识几个字就行了，反正初中毕业了就不算是文盲了。”
“你们为什么不想考大学呢？”
“考大学有什么用，毕业了不一样给人打工？”
“谁说大学毕业了就只能给人家打工，他们可是干大事业的。”
“那老师你为什么找不到工作跑到我们这里来呢？”
这句话像刺一样扎进了卢伟的心。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感到无地自容，很不得找个机会逃跑。他想替自己辩护，他想对他们说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支援西部，服务西部，他只是为了这里的人们能过的好一些。但是他想了好久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一旦说出来，非但不能得到他们的理解，说不定还会遭到他们的嘲笑。他知道，他们是不会相信他的，或者是听不懂。于是他自我解嘲地说：“因为老师在上学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才会落到如此的。”
“像你这样聪明又有学问的人都这样了，我们这些山里孩子怎么能考上大学呢？就算是考上了，将来毕业找不到工作，还不是一样的。况且大学的学费那么贵，我们也上不起。我不信，老师如果不是好好学习的，又怎么会考上大学的呢？”另一个女孩子说。
“你们不要太自卑，其实你们都是很聪明的孩子，只要好好学习，一定会考上大学的。只要你们考上大学，一定有办法的。国家不是有助学贷款嘛。”
“唉，我才不想考什么大学呢，也不想干什么大事业。我只想有口饭吃就行了。况且不是要过上好日子就必须得考大学。我们村的几个人，比我大不了几岁，人家初中还没有毕业，现在不是比谁混的都好。”第一个和卢伟说话的那个学生说。
“那你们不上学去干什么？”卢伟问。
“去打工啊，我们村几乎所有的壮年劳力都出去打工去了，一个月拿千把元的，也能混日子，有的现在把孩子都抱上了。”第一个说。
“你啊，就知道结婚生孩子。”第二个学生笑话第一个。
“那你们准备打工打到什么时候，你们总有一天会老的？”卢伟问。
“老了不能动了，就回家种我的一亩二分地。”
卢伟的心中有一阵悲凉。他还想对这些孩子们讲一些励志的话，鼓励他们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劝他们学习知识学会做事做人。但是他已经没有勇气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即使说的太多，他们是不会在意的，只是嗤之以鼻。
“那你们不想要另一种生活吗？一种城里人的生活？”卢伟问。
“我们本来就是农民子弟，怎么会成为城里人呢？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们天生就是吃苦的命，即使有一天进了城，也只是给城里人打工的，总有一天还是要回来的。”第一个学生说。
“去你的，谁是老鼠的儿子，你才会打洞呢。”有同学反对他说。
“那么你们的父母呢？他们愿意你们这样做吗？”卢伟又问。
“他们当然是望子成龙了。但是他们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们都在外边打工，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看见他们。他们对我们的生活，学习关心很少，来电话也只是问我们的考试成绩，从不关心我们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只知道挣钱，还说这都是为了我们好，我不知道他们对我们那里好了。在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和我在一起，但是他们什么都不懂，我们很少说话的。”在一旁的另一个孩子说。
“卢伟明白了，这是一群农村的留守儿童，父母都在外面打工，是缺少关爱的一群。而且他们的父母的生活方式也影响了下一代的思想和精神，这就是他们不愿学习和自甘堕落的原因了。
“你们应该理解你们父母的苦心啊。他们在外面打工是为了你们啊。他们今天打工是为了你们明天不再打工。所以你们更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他们对你们的希望。”卢伟说。
“我们努力学习有什么用，在这样破烂的学校，学生烂，老师更烂，他们才不关心我们学的好不好呢。就算我们好好学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学校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了，而考不上重点就意味着将来考不上大学。我们还努力个什么啊。”以为更加大胆，头型怪异的女生说。
“考不上重点高中又怎么样？并不能说明你们就一定比别人差吗。考上普通的高中，只要你们好好学习，你们也一定会考生大学的。”卢伟说。
“这就大不一样了，考上重点高中就以为这考上了大学，而这些普通高中就等于白考了，将来只不过是多了一张高中的文凭罢了。我这里有钱有权的人都把孩子送到城里的名牌高中上去了，人家多风光啊。剩下我们这些没有钱交不起学费、借读费、建校费等等的只能在这里混日子了。”那位女生说。
“但是这是不对的，国家是明确反对择校的。”卢伟说。
“这怎么能怪学生和家长呢？谁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享受更好的教育条件，将来能考上好的大学呢。重点中学有一流的老师，一流的设施，普通中学什么都没有，而且老师教学积极性也不高。这道理不是明白的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怪就怪这教育资源的不公平，谁叫我们命不好，生在农村呢？”那位女生的见解还蛮深刻的。
卢伟这次是真的无言以对了。他不想和学生讲那些大道理，因为事实就摆在面前，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学生说的不对吗？体制的问题是靠他一两个人无法改变的。卢伟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幼稚，自己以为很简单的问题在现实中却这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也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解决的。他刚才还在因为这些事和这些还不太懂事的小学生们大吼大叫。孩子们是无辜的，体制的原因形成了他们现在的环境，他们所在的环境又把他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们还小，是没有能力自己改变的。卢伟觉得自己才是幼稚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孩子真正需要什么，想要什么，自己只是在瞎指挥罢了。
幸好这时铃声响了，另一节课又要开始了。学生们一哄而散，回到座位上等待上课。而卢伟却像逃跑一样跑出了教室。下一堂课，学生还是那样的学生，老师还是那样的老师，而这里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因为卢伟他们的到来而有丝毫的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