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凉凉的，湿湿的。关萍萍不禁裹紧了一衣服，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天还是阴的，但是雨已经停了，一道阳光从云层里射下来，在湖面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那些苍翠的芦苇更加显得苍茫了。
“其实芦苇并不算最可怜的，最起码它们还有一片可以生长的土地，有可以相依为命的伙伴，这已经算是很幸福的了。”关萍萍说。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最可怜的？”卢伟问。
“那些浮萍啊，那些漂在湖面上碎成一片片的浮萍啊！”关萍萍若有所思地说。
卢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注视着湖面，在水面上果真有一片片的浮萍，深绿色的，在波浪之间隐现。
“它们才可怜呢，它们随意地长在那一片平静的湖面上，有水的地方就可以生存，但不知是什么时候，又会很轻易地被哪怕是一丁点的风波冲散，然后就漂泊江湖，最后不知在什么地方死去。”关萍萍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这好像是在自叹身世啊，这浮萍与人生有什么关系？”卢伟用神情的目光注视着她，说道。
“没有啊，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关萍萍淡淡一笑说：“当然，我的名字里有一个萍字，但我母亲给我起这这个名字的时候的本意当然并不是希望我长大后成为一个漂泊的浪人，而是希望我能像这湖边的绿萍一样永远守护在这个湖边。听我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这个湖边长满了绿色的浮萍。”
“你妈妈为什么只希望你呆在这个小小的湖边呢？外面的世界是很精彩的，为什么不想体验一下呢？”卢伟问。
“外面的世界是很精彩，但是也充满了陷阱、虚伪与欺诈。”关萍萍说。
“谁说的？”卢伟问。
“我母亲说的。”关萍萍说。
“这样说未免有些片面，有些武断了，难道你的母亲在外面经历了很到的挫折吗？”卢伟问。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说我母亲从未离开过这个山城的，她应该不会在外边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吧。倒是我的父亲，听说他就是外地来到这里来的，他应该经历过很多的事情。”关萍萍若有所思地说。
“这么说你母亲对外边世界的看法应该是听你父亲说的吧？那么你的父亲为什么不直接对你说呢？”卢伟问。
“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他在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关萍萍有些伤感地说。
“哦，对不起，我又勾起了你的伤心往事，我不是故意的，真是不好意思。”卢伟感到手足无措，显得很是尴尬。
“没什么，这都是很早的事情了。也许你说的对，但是这是我母亲亲口对我说的，我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也没有机会了解，但是我认为她不至于骗我吧。”也许，在关萍萍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父亲的印象，所以她并不显得十分伤感，只是眼中充满了迷惑，好像是在记忆中寻找一段并不曾存在过的景象。
“其实，浮萍也是一种很坚强的生物啊！你看它在波浪之间起起伏伏，被打散了又聚在一起，那是一种多么坚强的生命力啊。还有，它们是很会适应环境的，不论在那里都能生长。”卢伟很认真地说。
“你说的不完全对，对于一般藻类而言，只要有水的地方就可以生长，而对于真正的绿藻而言，它们只生长在芦苇丛中，而且是干净的水域，它们对于生存环境是非常挑剔的。”关萍萍说。
“真的是这样的吗？”卢伟惊奇地问。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呐，只是你现在很难看见了，因为这里的水已经不太干净了。”关萍萍的语气中充满了惋惜之情。
“原来你也很悲观啊，也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卢伟说。
“悲观与乐观并不写在脸上，而是藏在心里，柔弱与坚强并不在于形体，而在于意志，就如这些芦苇和浮萍，看起来很柔弱，其实他们也很坚强。我想人也是一样的吧，有悲观的时候，也有乐观的时候，有柔弱的一面，也有坚强的一面。”关萍萍说。
“也许是这样的吧，不过我总是觉得它们之间是有分别的。”卢伟说。
“有什么分别？”关萍萍问。
“芦苇是渴望流浪的，但它们总是在守候；浮萍是渴望停留的，但它们总是在漂泊。我发现我更像是浮萍，而你更像是芦苇。”卢伟说。
“噢，这个观点到很新颖，也许是命吧？”关萍萍叹道。
“这么快就学会我了。”卢伟笑道。
“也许是吧，啊，什么学会你了？”关萍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转口反问。
“一句话重复两次，这可是我的专利啊。”卢伟说，两个人相视而笑。
之后便是许久的沉默，只能听见湖水拍打堤岸的声音和风吹过书页的沙沙声。这段路并不长，但他们走的却很慢，其实两个人谁都明白：他们追求的不是目的地，而是在一起走路的感觉。
“其实不论是芦苇还是浮萍都不是最可怜的。”卢伟又说。
“那是什么？”关萍萍问。
“这些千湖上的白鸟啊！你看它们栖息的地方被水淹没了，没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在空中飞来飞去多么可怜。”卢伟指着天空说。
关萍萍看着那些在天空中徘徊的白鸟，没有说什么，在她的心中似乎涌起太多的事情。许久沉默之后，她才说：
“对啊，失去了窝巢，它们该是多么的可怜。但是卢伟，你知道吗？真正值得同情的不是它们失去了栖息之所，而是在这一片湖面上却没有它们生存的权利和空间。”
“为什么呢？”卢伟问。
“因为人们的捕杀，人们排放污水，围湖造田的行为已经使得这些鸟儿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了。”关萍萍说。
“这不是一样的吗？天灾和人祸不是一样的可悲吗？卢伟说。
“不一样，这些水鸟大都是候鸟，夏天飞来，秋天飞去。水淹没了它们的栖息地，没什么，它们可以另找地方，没有了巢，它们可以另建。自然对人和其他生物都是一样公平的，这是我们无法控制的，而且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物都学会了适应大自然的办法。但是人祸不一样，人的威胁无处不在，时刻都在危及其他生物的安全。人类的行为是毁灭性的，一旦一只鸟被打死，就永远无法复活，一旦这片湖面被污染，就不可能回复纯净，所以人祸比天灾更为可怕。人并不是必须以靠捕猎才能生存的，他们捕杀鸟类只是为了取乐，为了享受生活，说白了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嗜杀的渴望，这种想法多么可怕啊！人类嗜血的渴望从未泯灭，而且愈演愈烈，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罢了”关萍萍悲愤地说。
“可怕的不是武器，而是控制武器的渴望。”卢伟补充说。
“人类和鸟类应该是平等的，人凭什么要捕杀鸟类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人类比鸟类强大吗？这太不公平了。人是文明的动物，为什么还要将动物界弱肉强食的传统继承下来呢？因为我们是人类，所以我们就可以捕食鸟类，这难道就是人类这个词所应有的内涵吗？这样的人类和动物有什么分别呢？人是有感情的，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但为什么不能控制自己的渴望呢？人们不以杀生为耻，反而以食肉为荣，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我真不敢想象，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关萍萍痛心地说。
“没有人类和只有人类的世界是同样可怕的。”卢伟叹道。
“但是又有几个人能意识到这一点呢？人类的渴望总是比同情多一些”关萍萍叹息地说。
“应该有很多人吧，而且还会有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人毕竟是朝着文明进化的。”卢伟说。
“文明并不是一个褒义词呀，你看那些城市里所谓的文明人，进入这个小地方狩猎，比这里的人不知凶狠多少倍，你看看他们嗜血的表情，简直比原始人更加野蛮。”关萍萍愤愤不平地说。
卢伟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感到脸火辣辣地发烫。作为一个城里人，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但是面对关萍萍的话，他还能说些什么呢？她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他想反驳，但是没有反驳的勇气，他想解释，但是找不到解释的词。文明是一个很宽泛的词，当然有好的方面也有坏的方面，城市文明代替农村文明是一个很复杂的历史现象，他一时半会儿怎么向她解释清楚呢？她愿意听他的解释吗？她能够听得懂吗？卢伟一时语塞，想了想，他才说：“人类和鸟类应该是平等的，他们之间不仅仅是一种食与被食的关系。世界是一个大舞台，自然为我们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我想，如果努力保护，唤醒人民的意识，人与自然是可以和谐相处的。”
“也许是这样的吧。”关萍萍说道，但眼神中仍是将信将疑。
卢伟还想往下说，但是看见关萍萍迷茫的眼神，知道自己的话她是听不大懂的，或者是听懂了也不太相信，也觉得再说下去也没多大意思，就打住了。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低着头只是走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