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梦是一面魔镜,能够刻画出你心底最真实的渴求,与最真正的恐惧。
有人说梦是现实的影子,在现实中经历过的难忘回忆,会变成碎片,走进那些黑夜里。
而卢定巍觉得,梦不过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图像,全都是假的。
是现实与幻想交缠融合的虚妄,不会给人带来什么,也不会带走什么。
因此,他从来不把梦当做什么重要的东西,也绝不会沉浸在梦中的假象。
梦境再真,终究是假象,但凡他知道自己在梦中,他一定会找一个地方安静地待着,绝不会继续出演梦中那些离奇的剧情。
生活的奔波已经足够让他疲惫了,他可不愿在梦中还如此拼命。
他宁可自己从不做梦,反正研究总说,太多梦的人,大脑会得不到休息。他想,确实是这样。
用他的话说,人只要活着,就会做梦,就像需要吃饭需要呼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反正都是假的,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在这夜之前,卢定巍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那日与魏竹的交涉意味着什么。
直到他的梦中出现了那片竹林。
一切都正如魏竹所说的那样,她的图腾会参与那些与她接触的人的梦境。她在卢定巍无意识之中便已经涉足了他的潜意识,也许是无意,但卢定巍更偏向于她是有意的。
用以让他理解她所说的那个世界,理解往日与她有过交往的人眼中的那个世界。
这是一场无法拒绝的邀请,一切都要取决于魏竹的意愿。
虽然是无害的,但那也是卢定巍第一次拥有那种,自己命运掌控在别人手中的脱力感。
尽管那只不过是一场梦,但这梦又与他往常遇到的不同。
卢定巍清楚地知道他在梦中,只不过当他意识到这些竹林其实就是魏竹所提到的图腾,那都是他醒来之后的后话了。
那些竹林就像是早就对他不愿在梦中作为的思想理解的透彻,与主动顺着竹林的通路探索的他人不同,这一次,是竹林伴着他走。
茫茫竹林之中开辟出一条通路,竹林兵分两路从他身边晃过,直到他眼前的翠绿变换,竹林之外的景象一点一点映入他的眼帘。
罗燊,就站在那天台上。
这不是记忆。
站在高台之上的正是现在,24岁的罗燊,与他昨天刚刚见面的罗燊。
罗燊背对着他,那件白色风衣还被风轻轻吹动着。
那种热风滚过他肌肤的触感,让卢定巍觉得浑身发痒。
一切都逼真的就像真实存在的一样。
卢定巍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但是他没有继续跑过去,像他曾经做的那样。
罗燊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依旧站在那天台边缘,卢定巍能够预感到,如果没有人阻止他,他的坠落一定是必然的。
但他不想去阻止他,反正这只是梦,不是吗?
但是……谁又能来证明这一切呢?
从他身旁向后分散去的竹林已经不见踪影,他所处的建筑与记忆中的有些许不同,但是一切都完美无破绽,俨然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唯有他记忆中残留的那些点滴依旧在克制住他的理智,他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即使现在罗燊跳下去,现实中的他也不会有任何事。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罗燊理所当然地坠落。
那时卢定巍第一次袖手旁观,他的身子随着罗燊的下坠一颤。
片刻之后,他竟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却不是因为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的那种空虚,而是更像放下了一块悬了很多年的石头。
卢定巍从梦中惊醒,猛烈地呼吸,但是意外的,那不是噩梦惊醒的感觉,反而,他觉得自己轻飘飘地,好像再也没什么顾虑了。
那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让他感到羞耻。
他不愿承认,原来自己最渴望的事情,居然是让罗燊死去。
并不是他倦于去拯救他,而更像是,只有他不再存在,罗燊身上那种艰难地挣扎才会停止。
罗燊并不快乐,卢定巍深知这一点。破梦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改变他尚且不清楚,但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罗燊心中的结并没有因此而松开,反而是像被另一种更难解的结代替了。
卢定巍感到很痛苦,前所未有的痛苦。
心脏像是被绳子缠住,一点一点的刺痛从他胸口传来。
就连儿时他被罗燊推开落下天台,尖锐的铁丝穿过他的肌肤,他都没觉得有这么疼。
自己是害了罗燊那个人的儿子,他有什么资格具有这样的想法呢。
真正应该感受痛苦、感受折磨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真正的恶魔,是他。
卢定巍努力说服自己这一切也许只是巧合,而并非与魏竹有关,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为何会梦到罗燊坠楼的场景,并且在那一刻过去,他竟会有这样如释重负的感觉。
用梦境帮助患者解除噩梦,不正是魏竹一直所做的吗?
他没有犹豫太多时刻,赶忙拿起手机,拨打了罗燊的电话。
“喂?”
在听到那人的声音之后,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太好了。”
“大清早发什么病?”
“那个……今天没事,出来喝酒?”
“晚点再说吧,我这边挺忙的。”
卢定巍看了一眼表,“这才八点,你忙什么?”
“我在看资料。”
“罗燊,外卖订的饮料到了,你能帮我去拿一下吗!我这边烧饭挪不开身!”电话那头传来的女声让卢定巍眉头一皱。
“女的?”
“方知晓。”
“你还说你俩没在一起?!”
“真没有。她正好也要办公,我就让她到我这边来了。”
主要是现在的情况,罗燊也不愿意外出,见更多的人了。
自己身边离奇的事件一件接着一件,罗燊害怕更多地接触会带来更多的麻烦,也怕他会让卢定巍受到相似的伤害。
尽管卢定巍已经在他身边看似相安无事很多年,但他身上的伤疤,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考量并不是杞人忧天。
罗燊想,他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人受伤了。尽管他也想努力摆脱这些所谓的“意外”与自己的关联,但那些无法看见亦是无法抹除的愧疚之情一直困扰着他。
虽然无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这一切,但其实他一直在怀疑那几个案件与自己有关。也许正是自己的某些行为对这些人产生了错误的影响,但他依旧并不觉得自己是帮凶,因为他清醒地认为,他从没有向加害那些人,或者让那些人去伤害自己、伤害其他人,大致只是那些人会错了意。
就像是卢定巍,误以为那时的他情感脆弱到需要另一个人来拯救。
说来可笑,罗燊并不了解自己。也许真的是他在无意识地情况下,原想帮助别人,却意外传达了反向的引导。
但是至少方知晓,作为目前看来受到影响最小的人,似乎已经在“受害”一次之后,也并没有更多的体现。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他从那些书籍和资料中找到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之前,和她在一起是最安全的。
卢定巍没心思关心这些,他只担心罗燊的情况,“你最近没哪里不对劲吧?”
“你才有点不对劲吧?最近这么关心我?”
卢定巍沉默了一会儿,“没事……”但是他不能说再多了。
如果罗燊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恨他吧。
但是有时候,他更宁愿他是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