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开口说话的鹿很奇怪吗?
也许是吧,但是在梦中,一切都是那样寻常。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鹿头男子坐在方知晓的面前,与她隔了一张窄窄的书桌。
红棕色的皮毛,硕大的鹿角,清澈的鹿眼,却有着人类的体格和纤长的手指。
但是比起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方知晓更认为那是一个野兽。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只鹿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轻轻咽下一口。
红酒的颜色漫过他的嘴唇,残留着一些如同血液一般的颜色。
片刻之后他瞥眼望向方知晓,留下不带任何情感的一句话。
“记住我说的话了吗?按我说的做。”
方知晓转了转眼珠,也想质疑他哪来这么大的派头。
但是她发不出声,或者说她本能颤抖着的身子不允许她质疑他。
那金色的眸子注视着她,就像恶魔的审判。
那不容拒绝,也无法拒绝。
就好像在说,“如果拒绝,你就要付出代价。”
方知晓慢慢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那个鹿好像是个医生,他承诺他会给予她永远的美梦,再无噩梦缠身,只要她能够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方知晓迷茫着点点头。
那只鹿垂下睫毛,把脸埋进杯口,伴随着诡谲的笑意。
空洞的声音回荡在方知晓的脑海,一次又一次。
“如果违抗,你就是我的奴隶了。”
方知晓乍然醒来,深呼吸着,试图把刚才梦境的内容留住。
那只鹿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还记忆犹新,就好像是真实面对她说出的一句诅咒。
“如果违抗,你就是我的奴隶了。”
“什么鬼东西!”
她没好气地抓起枕头砸在床上。
“这也太猎奇了……就这还让我再也没有噩梦缠身?我看这才是噩梦!”
乱发泄一通,她重新躺回铺面,心情依旧烦躁得很。
“梦果然是不靠谱的东西……我信了他才是有鬼。”
她低声嘟囔着,却不自觉想起前几日那接连不断的噩梦,心想也许是实习压力太大有些精神紧张,也可能是搬来了新环境还有些不适应。
也难怪会在梦中出现这样一个自翊神明的鹿头人,扬言按照他的要求做就能摆脱噩梦缠身。
呵!可笑!还不如点份炸鸡吃更有安慰效果。
方知晓立刻拿起手机准备点外卖,乱糟糟的刘海跌落在眼前,让她猛然想起昨天的事情。
“要不……还是先去剪刘海吧。”
一想起罗燊,总是让她心跳不已,但她也懒得克制了,心想着让心中的小鹿乱撞一通,也撞死那鹿头人,省得她再做神神叨叨的噩梦。
不过……那个鹿头人对她的要求是什么来着?
她好像记不清了。
梳妆完毕,方知晓兴致勃勃地准备出门。
临走时又打量了一番那崭新的柜子,果然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无意间瞥见那柜子上的花瓶,因为最近太忙,还没来得及去花店,花瓶就那样空空地搁在那儿,怎么看都有些单薄。
于是她又临时改了计划,打算剪发头发之后再去花店买花,如果时间够……还可以吃上炸鸡,完美!
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是计划怪,也不是花瓶怪,就好像她脑子里忘了些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向着花瓶伸出手,指尖不自觉描绘着花瓶上繁复的花纹,就像是想从之中找出什么答案。
“啪!”
直到那花瓶随着一声爆裂坠落在地上溅出无数琉璃碎片时,方知晓才感觉就像大梦初醒一般。
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却也踏踏实实地把手抵上了那个花瓶,将它摔落在地。
她焦急地蹲下身来,慌乱之中又有些不安。
难道……是看它空着太不顺眼,就忍不住……
但那花瓶那么沉,她明知她绝不是不小心。
方知晓边努力思索着其中的缘由,边蹲下来手忙脚乱地收拾碎片。
“我不会是人格分裂了吧!”
过度紧张的精神也使得她一时间没意识到用手捡碎片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当她感觉到那阵阵刺痛的时候,血已经流了很久,碎片上几滴,地板上又几滴。
伤口微微张开着,并不算深,痛感也不是很强,但就好像一阵风掠过她的蛀牙,每动作一下,都有一阵令她讨厌的触痛。
她正皱着眉头在药箱里翻找着纱布,门铃却突然响了,不得已只能随意扯过纸巾先简单擦了擦手上的血,叹一口气去开门。
罗燊站在门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你……?”
“我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方知晓尴尬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罗燊的眼神便落在了她的手上。
擦掉的血还留着痕迹,而伤口又渗出了新血。
“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
罗燊歪了下头,一时没说话,也许是他觉得,再多主动的请求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即使他确实想要做更多。
“你不会傻到用手抓碎片了吧?”
方知晓皱了下眉,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
“你家里……有纱布吗?”
最后也便是变成了方知晓坐在自家的沙发上看着罗燊一圈一圈缠着她手上的纱布,完美的外出一日游计划完美泡汤。
虽说情理之中,却也有些意料之外。
她没想到罗燊会这么痛快地把纱布拿来,主动给她包扎,还答应留下来帮她收拾残余。
她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紧张担忧,心想昨天处处克制的一个人如今又这么一副无事献殷勤的模样,该不会是露出狐狸尾巴,对她图谋不轨吧?
那她现在这样,岂不是引狼入室……
而且,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了。”
当罗燊抬眼看向她的时候,她总算知道了哪里不对劲。
并不是他们这有些过度的热情不对劲,而是这件事不对劲。
她想起来了。
梦中那个鹿头人信誓旦旦地对她说的话,她心理上虽然没有接受,但是她答应了。
“我要你给我你的血。”
多荒谬啊,就偏偏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打碎花瓶弄伤了自己的手。
但偏偏是小概率事件发生时,才愈发感到几丝难以逃脱的宿命感。
“怎么了?”
方知晓盯着罗燊的金色眸子有些出神,就好像重新坠回了那个让她百味杂陈的梦里。
“没事……”
“你先坐着,我帮你把碎片扫掉,别再伤到手了。”
“你说……人为什么会做梦啊?”方知晓在一旁出了神地嘀咕道,若不是罗燊留意,都要有些听不清。
“梦是潜意识的反应,梦境中的场景来自已有的认知和记忆,也有言说,是人们日常接触的归纳和整理。”
“那为什么有时候做的梦会很离奇啊?会梦见一些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就像那只会说话的鹿。
“那是因为人在睡眠的时候大脑意识不清因此对客观事物的意识产生了错觉。”
说实话方知晓根本没期待罗燊会回应她,而他确实这样做了,而且是以如此平淡而专业的语气,收扫碎片的手甚至都没有停顿。
“……你懂的好多。冒昧问一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罗燊停下来看向她,“我?也许可以被称作是……社会心理学家。”
他确实可以被这样称为。虽然没有明确的岗位,这个身份也是组织为他伪造的,但是凭借他的学识和能力,也足够以假乱真。
“……原来如此。”方知晓挠了挠头发,不自觉想要跟他多说一些,“其实这个花瓶……不是我不小心打碎的。”
罗燊顿了下动作,“那是怎么了,这么跟一个花瓶置气?”
“奇怪的就是这里……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碎它。”
罗燊转过头,重新看向方知晓。
“其实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给我说,让我把血给他,他就会让我再也不做噩梦。前一阵子我确实被噩梦缠身来着。”
罗燊轻笑一下,“所以你就按他说的做了?梦的内容五花八门,可不能都一一实践啊。若是下次他不只要你的血,而是要你的命,那你岂不是——”
“不是的。”方知晓摇了摇头,“其实在我打碎花瓶之前我根本没有记起他说的话,但是当我确实那样做了之后,我才慢慢想起来。所以我只是感觉……”
“很无助?”
方知晓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对对对!就好像……”
“被人控制了一样?”
方知晓顿了一下,不禁感叹罗燊这个心理学家也太神了,但又确实是那样。
被梦境的闯入者威逼利诱,留下了危机重重的承诺,如果反抗就会成为他的奴隶,如果应允……那便是恶魔的契约。
她也想知道,如果她坚持拒绝了呢,被煞了风景的鹿头人是会受了挫善罢甘休,还是会变本加厉地驻扎在她的梦境中,成为她永远的噩梦呢。
她一时间有些不敢多想。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还记得吗?”
“准确来说……他不是人,是鹿,是一只会说话的鹿。”
罗燊的眼神凝住,就像一枚沾了沙的黄玉,没有再发问。
会说话的鹿嘛,他似乎也与它有过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