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显得格外蓝,没有一丝云彩。
一只蜻蜓轻盈的飞着,落在了那只花苞之上,却不知是否是刚才那只。池塘有些安静,除了藏在树上的知了,在拼命地喊叫着,便没了其他声响。水不似从前般清澈,被搅得有些混,鱼儿在其中缓慢的游着,偶尔露出漂亮的脊背。
池塘边的小亭里,两人背对背坐着,却离得稍远了些,一个穿着盔甲,一个穿着明黄的衣衫,有些相似的是,两人都湿透了,衣衫都在不停地淌着水。
庄弈用手搓着脑袋,偷偷回头,去瞧那身后的丫鬟,看着她那被湿透的薄衣包裹着的纤细背影,感觉脸上有些微微发热,便不敢再看着,转回了头。
“你这拳头虽小……倒是有些力道。”庄弈轻声说着,却是不回头。
小球儿不回头,也不说话,肩头微微耸动着。
“刚才……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不小心……”庄弈等了一会儿,见小球儿不说话,知道她还在生气,却也不敢转身,低着头,有些委屈的开了口。
可等着他的,依然是沉默。庄弈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有些过分了,他终于是忍不住,再次转头去看小球儿,却发现了她那微微耸动的肩头。庄弈有些慌了,他看出小球儿在哭,可偏偏没有什么办法,他挠了挠头,皱眉思索起来,想着自己在平时,是怎样讨那小丫鬟开心的。
只片刻,庄弈眉头一展,似是有了主意。他悄悄的起了身,慢慢走到小球儿身后,做着鬼脸儿,猛地俯身,将那张脸凑到小球儿面前。
小球儿正自低头伤心,忽见一张大脸凑到了面前,待看清了是庄弈眉目,心中更气,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你……你别……别哭啊!我这……这不是见你难过,想……想哄你开心嘛!”庄弈慌张的说着,双手摆个不停。这下他是真慌了,一个劲儿的绕着小球儿转圈,左边拉拉她的袖子,右边扯扯她的衣角,急的又冒出不少汉来。小球儿却不理他,哭的更大声了些。
“二少爷……二少爷!”远远地,几声仆人的呼喊传了过来。庄弈听着呼喊,急的跳了起来,他带着些哀求的对小球儿说:“哎呦!你可再别哭啦!那些人听着声就来,要是……要是看见我俩模样,可不知怎么去说呢!”
小球儿也听见了声音,哭声却也渐渐小了,她抽泣着,那双清亮的眼睛,瞪得溜圆,气恼的望着庄弈,开口说道:“你欺负我,我哭还不成啊!”
“成!成!怎么都成。”庄弈见她说话了,心里稍安,笑着说道。他转头望着远处,看见了几个小跑而来的下人,微微皱眉。
“我俩这模样可不怎么好,不能让他们瞧见。这样,你跟我来,我们悄悄回去,换了衣裳再说!”庄弈有些急迫的对小球儿说着。
“现在知道丑了,拉我下湖的时候怎么不说?”小球儿嗔怪的说着,眼睛却往来人方向望着。
庄弈急的一跺脚,再不与小球儿啰嗦,抓了她的手,拉起她便往一小径而去。
小球儿本有些不愿意,无奈庄弈抓的太紧,竟挣不开,便半拖半就的随他去了。小球儿一边跑,一边感受着庄弈手中的温暖,看着自己身前的背影,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不由得浅浅一笑。
庄府膳厅之中,两少年坐在桌边,低头不语。陈姨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有些气恼的望着庄弈。
坐在一旁的庄博却不知怎么回事,他偷瞧了庄弈一眼,发现他只是老实的坐着,没有什么不对劲儿。再望陈姨,却看见了那张不怎么友善的脸。庄博缩了缩脖子,又低下头去。
“你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全府上下,满院子找你都找不到,那门房的李老头急的都跑街上去了。你说你都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事,到饭点儿了,就要吃饭,这是规矩,你要不想吃,以后就都别吃,省的满院子人担心!”陈姨终于说话了,一开口,就似连珠炮般轰向了庄弈。
庄弈却不说话,如先前一般。
陈姨知他性子犟,逼他也是无用,便放缓了语气,说道:“你是少爷身份,有些事情,我一个下人也管不了,可老爷有吩咐,该我管的就一定要管好,今天的事情,我不追究,也不会告诉老爷,可该罚的也一定要罚。等会儿吃了饭,你哥俩到书房来,抄书!”
庄弈听她说完,恭谨的回了声是,庄博却有些懵,他站起身来,看着陈姨,有些委屈的问道:“为什么呀?我可没错啊!”
陈姨不理庄博,一边儿往门外走,一边儿说着:“没错也抄!就当练字!”说罢,她已出了门,走了。
庄博站着,愣愣的挠了挠头,满脸不解的望向庄弈,却看见他正幸灾乐祸的笑着,一双眼正看着自己。庄博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一脚,踢在庄弈的屁股上,口中骂了起来,“臭小子!自己闯祸,还拉我垫背,看我不踢你!”话未说完,又是两脚上去。
庄弈屁股上吃了一脚,却不生气,知道哥哥是受了牵连,便笑着起身,躲过后来两脚,讨饶道:“哥哥莫生气,弟弟错了,错了。一会儿我帮你抄些,如何?”
庄博停了脚,气呼呼的坐回椅子,手指着庄弈,说道:“你说的!等会儿你替我抄!”
“好!好!我抄。”庄弈见他火气小了些,也笑着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庄博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随即好奇心起,便开口问道:“你今天到底去哪儿了?”
庄弈吃着菜,神秘的看了他一眼,便压低声音,将今日的事情讲了一遍,当然,小池塘处的事情除外。当庄博听到戚风的窘态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庄弈说完,也意犹未尽的笑着,笑声充满了膳厅,飘飘荡荡的出了门,往那天空而去。
府园之内,着急寻人的奴仆早散,偌大的院子重又安静下来。太阳已翻过了穹顶,开始渐渐滑落,然而那股闷热却更加厉害了。
秦虎早已脱了甲胄,穿着身便服,可那闷热却依然让他浑身大汗。他站在青石坪上,不停地四下张望着,略显焦急之色。
“戚风!戚风!”他喊了两声,然后静静的倾听着,却没什么动静。
秦虎心里有些诧异,心想,以往这个时候,戚风早上了床,躺着消食养神去了,可今儿却有点怪,都这会儿了,连饭也不来吃,人更是找不到,秦虎不由担心起来,便来到这青石坪上,去寻那戚风。
忽的,一阵有些虚弱的喊声,从园子一角传来。秦虎微微一怔,便向着那处奔去。
茅厕之中,恶臭引来成片的苍蝇,嗡嗡的胡乱飞着。戚风蹲在其中,脸色惨白,满脸汗水,看着竟是憔悴不已。苍蝇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屁股上,他只是无力的挥手驱赶,可不等手放下,苍蝇便又来了。
秦虎的呼喊声传来,让他感到欣慰,他张口欲呼,可偏有几只苍蝇,不知死活的冲入口中,害得他一阵恶心,便急忙吐出,不觉干呕起来。许是呕得厉害了,戚风眼中竟有些晶莹。好容易止了呕,他才用手护着嘴,向外呼叫。这一呼,用力大了,一股洪峰冲将出来,又带走了他些许气力。
秦虎再次呼喊之时,却已到了门外。戚风不敢开口,只是用力的锤了锤门板。秦虎拉开了门,捏着鼻子,微微皱眉,有些惊愕的望着里边的戚风。戚风也望着秦虎,好似见着救星一般。
接下来的几日,戚风不见了,秦虎便接下了庄弈的教习。似是知道了庄弈的作为,他更加残忍的训练着兄弟俩,直练得他们主动求饶,庄弈不好意思再装下去,便主动地来到戚风住处,准备道个歉了事。可当他看见床上虚弱无比的戚风时,心里充满了担忧和愧疚,他无比悔恨的诚恳道歉,最后竟是双膝跪地,请求原谅,如此这般,秦虎终于是放松了些,兄弟俩的日子好过了些。这几日里,庄离回来过两次,当他得知戚风病重,便赶来探望,可戚风却意外的没有告状,反而将两兄弟夸奖了一番,庄弈知道后,更加愧疚起来,也正因为此事,二人之间的关系变了。
这一日黎明,被灯火照亮的青石坪上,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又碰到了一起,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变,可坪上的两人却知道,有些东西确实是变了。
庄弈看着戚风,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恨意,却带着些许的感激和自责。
戚风看着庄弈,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依然严肃。
“哼!”戚风一声轻哼,脸上渐渐松弛下来,浮起一股奇怪的笑。
庄弈见他笑了,自己却不敢笑,只是望着他,脸上微红。
“你这猴子!学会欺负老猴了。别得意啊,上次是我不小心,才着了你得道儿,今后再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我就不相信了,我还能再掉坑里一回!”戚风说话了,身子松垮下来,他双手叉腰,一脸不服气的看着庄弈。
庄弈看着他的架势,苦笑着说道:“师父取笑了,学生知道错了,这次差点害死师父,学生有罪。”说着,他满脸羞愧的低下头去。
前些日子,当庄弈看见戚风时,真的害怕了。当时的戚风,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脸颊深凹,眼圈乌黑,嘴唇干裂,渗着鲜血,满脸的苍青之色,竟是连话也说不出。庄弈当时就傻了,忙不迭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一旁的秦虎怒目圆睁,狠狠地训斥着庄弈,直将他训得满脸泪水。之后,庄弈从郎中处得知,自己下的药若是再重些,戚风可能就去了。庄弈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心中的愧疚之感越来越重,晚上也开始睡不着了。同为共犯的小球儿更不必说,连着哭了好几天,直将那双妙目哭成两个桃子。为了恕罪,小球儿更是天天伺候在戚风身旁,如此举动,却让戚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刚能起床,便将小球儿劝了回去。经过此事,戚风道没有什么怨恨,反而看中了两人的品性,认为两个孩子不错,能知错就改,以诚相待,心中甚是安慰。戚风每每想到此处,便有些感叹的对秦虎说,自己遇见了两个不错的孩子,满脸的欣慰之色。秦虎听着此话,却像遇着怪物般盯着他,嘲讽他是贱骨头,是受虐狂,戚风却不反驳,只是望着屋顶微笑。
戚风看着眼前的大男孩儿,知他心中不安,可也知道他的性子,此时他眼睛微微一转,便有了主意。
“我呸!害死我?能害死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戚风向地上啐了一口,冷冷说着,他盯着庄弈,再次开口,“你小子记着,这次你做对了一件事,想知道什么事吗?”
庄弈抬头,有些诧异的看着戚风,微微摇头。
“就是,敌强不易正面攻之,而绕其后,阴之!”戚风略带神秘的开了口。
庄弈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想着刚才的那一句阴之,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便忍不住了,就此大笑起来,直将那眼泪也笑了出来。
戚风也笑了,笑得有些开心,有些舒畅。
笑声过后,一阵呼喝之声响起,显得雄壮无比,威武异常,伴着长刀的破空之声,将黎明的黑暗驱散了一些。渐渐地,东方的天边泛白,新的一日又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