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吉与老和尚结伴在地上行走了一月之久,在此期间老和尚果然如他所言,任由蛮吉做什么他都只是远远看着,就连蛮吉在经过一座山头时随手打杀了几个盗匪,甚至都做好了老和尚会出手制止的准备了,却不想对方硬是将一门闭口禅修炼到了极致,就连事后都没有问起一声。
反倒是因为有老和尚在一边,沿途路过一些山上仙家山下门派,遇到的那些修士都没有顺手将蛮吉除魔卫道了。
时日渐久,对于老和尚的存在蛮吉反倒没有一开始的那种如鲠在喉了。
这一日,蛮吉和老和尚刚刚离开了黄淮国的地界,钻入了一片崇山峻岭之中,途径一间破庙的时候,虽然天色尚早还可以赶路,蛮吉却说什么都不走了。
皆因他这段时间以来听老和尚讲了许多山精志怪的故事,其中故事发生地就多在这荒山古庙,其中又以那才子佳人的故事居多,难得碰见一个,说啥蛮吉也要留下来探究一番,若是没有,明日就用木鱼敲那老和尚的脑袋。
也不知是天佑坏蛋,还是蛮吉体质招邪,总之蛮吉在破庙里蹲守半宿,还真给他碰见东西了。
却是那夜半十分,原本万里无云月朗星稀的夜空突然雷声大做,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稀里哗啦的砸了下来,悠忽又是狂风大作草木歪斜,这阵势,弄得像是什么稀世大妖就要横空出世一般,端的是气场十足。
蛮吉朝老和尚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却不料老和尚早就入定,鼻头甚至还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老而不死是为贼!”蛮吉恨恨的嘟囔了一句,这些都是他这段日子从老和尚那里现学现卖来的。
这老秃驴,装的倒是比他还要像。
然后蛮吉就看见一个白衣书生,身背一只破木书箱一头扎进了破庙之中,抬头暼见角落里的蛮吉正要抬手施礼,蓦然却借着火光看清楚了蛮吉的样子,当即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手脚并用的朝着门口倒爬而去。
奶奶个腿的,爷爷长的有这么吓人吗?
没见着山精野怪倒是被个人类气的半死,蛮吉当下就觉得自己不太好了。
只是没过多久,那书生又嗫嗫喏喏的回来了,原来是外面风雨太大,他身子瘦弱经受不住,只得站在廊沿下可怜兮兮的瞅着蛮吉这边,蛮吉才不理他,更是举起双手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朝着门口做了个鬼脸,然而不知为何,书生这一次却没有被蛮吉吓到了。
不仅没有吓到,那书生还壮着胆子迈过了门槛,走到蛮吉跟前对着已经入定的老和尚深深一揖,口中说到:“学生见过法师,先前不知法师在此多有唐突,让法师见笑了。”
好嘛,不拜大王拜菩萨,敢情自己这是被无视了。
“呼…噜…呼…噜…”
老和尚依旧自顾自的打着鼾,压根就没听见书生在说啥。
只是这几个鼾声似乎给了书生莫大的勇气,只见他再次一揖到底,就贴着老和尚不远处的墙角将书箱放置了下来,然后就自顾自的开始拉绳子晾晒衣物找木柴生火,动作娴熟顺序流畅,显然不是第一次露宿破庙了。
“咳咳!”蛮吉重重的干咳了两声以提示此处还有自己这个大妖存在,大妖啊,会吃人的,你不怕的吗?
却不想那个书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莞尔一笑就继续捡拾自己的干柴,不多会儿就有一堆比蛮吉面前还要大的火堆生起来了。
哇呀呀呀呀呀!蛮吉顿时觉得自己整只熊都不好了,于是就不停的在心中默念赶紧来个妖怪赶紧来个妖怪,吃掉他吃掉他。
他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约莫是半柱香的功夫,就见破庙外面的雨势更加滂沱,少顷一阵妖风吹皱了廊沿下的雨帘,却见三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凭空出现在了大门那边。
幕篱挡住了看不清容颜,不过只看那窈窕的身段,就足够引人遐思了。
两个白衣侍女模样的女子轻轻搀扶着中间那个红衣女子,而红衣女子又时不时的低头轻咳,肩膀微微抽搐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只是蛮吉却摸着毛茸茸的下巴看向老和尚,心想这老贼秃莫不是诓我,就这个就叫凄风楚雨如梦中相遇?
是欺爷爷读书少?
却不料那书生竟是着了魔一般盯着那个红衣女子,连手上的饭团掉在火里烧焦了也不自知,蛮吉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那红衣女子却隔着幕篱看了蛮吉一眼,他立时就不得动弹了,只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焦急的转动。
三个女子朝书生走去。
那书生就宛如魔怔了一般,浑浑噩噩的站了起来,待那三名女子走到近前微微下蹲施了个万福,再喊了一声公子之后,才手忙脚乱的清理面前的杂物,红着脸邀请三人坐下。
红衣女子在幕篱中发出一声轻笑,道一句公子勿慌,自有那白衣女子水袖一挥,不仅面前脏乱变得干干净净,甚至凭空生出一张矮几,两张蒲团,醇酒温热静置于矮几之上,又有一圈白色帷幔从天而降,如此这般,便是红衣女子邀请白书生落座了。
蛮吉在角落里看的真切,什么蒲团什么矮几,不过就是几个树墩,那壶醇酒更是一个骷髅头所盛的不晓得什么东西,只是这般障眼法好像是专门针对那个书生的,蛮吉这边看的真切,他那边却是毫无察觉,不仅欣然落座,还端起酒杯就敬那红衣女子。
蛮吉再度瞅了老和尚一眼,见他依旧是枯坐如钟,也就继续看戏。
却不想那白面书生刚刚要将那杯黑乎乎的物事倒进嘴中,那庙门口处却蓦然传来一声厉喝:“孽障!休得害人!”
紧接着,一道隐有风雷之势的黄符就从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老道袖中飞出,直奔那红衣女子额头而去。
那红衣女子的幕篱无风自动,火光摇曳间偶现狰狞面孔:“臭牛鼻子!又是你!”
声音隐含怒意却无半分惊慌,显然她并不是第一次和老道打交道了。
那道黄符在半空中就被两道剑光一分为四,连红衣女子的纱裙都没碰到就落地燃烧成灰,却是那两个白衣侍女在老道出现的一瞬间就持剑上前了。
“醒来!”那老道却没有再度出手,反而深吸一口气,以道门指决在胸口猛点数次,而后出声如洪钟大吕,音域中竟是隐有一丝大道光明的意味,瞬时就覆盖了整座破庙,而那书生在这大道之音的笼罩下,原本浑浊的双眼渐渐变得清明。
“啊!”
书生蓦然发出一声惨叫,如遭针扎般扔掉了手中的骷髅头,手脚并用一阵乱蹬退到了墙边上,蓦然又想起自己刚才似乎已经喝了那杯中黑乎乎的粘稠液体,立时就脑袋歪到一边,疯狂的呕吐起来。
“书郎…你怎能如此对妾身…”那红衣女子言语哀怨走上前去,“你不是说要与妾身红烛罗帐,朝夕缠绵悱恻吗…”
正兀自惊恐呕吐不已的白衣书生听到这飘忽不定的怨音,一双眼睛竟又是重新变得浑浊起来。
“孽障休得猖狂!”
那老道见红衣女子又要害人,蓦然心中大急,却不想两个白衣侍女左右围攻使他抽身不得,当下牙一咬心一横,将袖中符箓尽数抛出阻挡两名侍女,而后一口咬破自己舌尖,用食指迅速沾了就临空画出了一道血符,那符将成未成之际已有丝丝电光围绕,且伴有点点雷鸣之音,想来将是一道杀力不俗的雷部符箓。
“臭牛鼻子!你真要与我不死不休!?”
蓦然见到老道画出此符,那红衣女子不禁脸色大变,当下舍了书生不顾,两只红色大袖上下翻滚,就有一道道黑色的鬼气朝着老道飞射而去,显然是要趁老道画符未成之际阻止对方。
而那两个白衣侍女此时也同样惊恐万分,不顾面前纷飞爆炸的符箓,抖手间已将手中长剑震飞,目标正是老道不设防的胸口。
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老道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而后身前雷光大盛电炽哀鸣,“去!”,以一个道门指决直指红衣女子,老道就立刻盘腿坐地从怀里掏出一颗灵丹吞下,显然画出这道雷符对他来说绝不轻松。
至于那两柄飞剑和那些翻涌的鬼气,早就在雷符成型的一刹那灰飞烟灭,世间一切魑魅魍魉,最怕的就是道门五雷正法,一朝相遇,无不是如汤沃雪。
雷符一闪而逝,沿途上的两个白衣侍女仅仅是被雷光擦带了一下就瞬间化作两滩黑灰,而后继续朝着红衣女子飞去。
红衣女子大惊失色,一双宽袍大袖挥舞的滴水不漏,不仅如此,她的口中更是有团团黑气吁出,在她的前胸处形成了一个翻滚不止且不断发出厉声咆哮的骷髅头。
“轰隆隆!”
那雷符终于撞在了女鬼的身上,爆出一团刺眼的金光,半晌之后尘埃落定,那女鬼所站之处竟是出现了一个方圆丈许的大坑,而那女鬼一对大袖早已破碎不堪,露出里面的惨白臂骨,更有被烧焦的血肉吊在上面,凭添几分狰狞。
更恐怖的是那女鬼的幕篱早已在斗法中毁坏,此时她的容貌半边烧焦的血肉半边漆黑的骨头,一点红光和一点眼白一齐恨恨的看着老道士的方向,端的是要多瘆人就有多瘆人。
失去了女鬼的控制之后,那书生终于从噩梦中清醒过来,蓦然看清了眼前的状况后,就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惊恐叫声,而后又是手脚并用的如野狗一般一阵乱爬,边爬边喊:“法师救我!法师救我!”
总算他还不傻,终于想起来刚进庙时这边厢还有个老和尚,如若不是老和尚的存在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他也不敢在这荒郊野岭留宿啊。
听书生这么喊,老道则是面露喜色,一开始情况危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人,若是有佛门高人在此,拿下此孽畜当是功德一件,而红衣女鬼却是面露不屑。
进这破庙之前她早就试探过多时,如果真的是佛门大德,她怎么敢走进这个破庙,无非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带着一只小兽罢了。
果不其然,一直到书生爬到脚下抱住了老和尚的大腿,老和尚依旧是没有半点反应,如木枯坐好像圆寂了一般。
既然如此,那就该我等今日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