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平淡无奇的度过了两日,蛮吉感觉自己全身都要长霉了。
自从前日里渡船上的人来向云霄报告过甲板上发生的事情之后,云霄虽然笑的前俯后仰,但说什么也不准蛮吉再出门溜达了。
并非是她怕了那些人,就算是青云宗的白沙仙子对她来说也就是那样,她拿对方没办法,对方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只是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一日,渡船刚刚经过北齐洲黄淮国的地界,原本将要在黄淮国以西的姚林渡暂停些许,以便船上众人游览一番此地独有的双泉拓日景致的渡船猛地一阵剧烈的震动,而后已经缓缓下沉的渡船却异常的拔高,甚至紧急启动了内层防护法阵将整艘渡船都包裹在内,以比这些日子快上许多的速度径直的朝上攀升,这一番操作下来,毫无准备的船上乘客顿时七仰八翻,甚至因此受伤的大有人在。
“诸位贵客莫慌。”渡船主事何秀夫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法阵的帮助下囊括了整艘渡船,“此番紧急避险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前处不知何方大能斗法,因此渡船受了些影响,不过只要渡船拔高进入云层,应该就可以避过此劫了,因而既定行程取消,诸位贵客所受损失,由我月华山一力承担,稍后会有医者前往各舱室探视,诸位贵客如有损伤需要医治的,尽可提出,月华山同样分文不取,若是还有其他要求,待渡船靠岸之后可到船舱中部找老夫,只要不是无中生有,我月华山一定尽力满足。”
原本人心惶惶的渡船乘客在何秀夫这一番话后慢慢都平静了下来,也少有说怪话怪罪月华山渡船的,遭遇大能之士斗法这等无妄之灾,除了自认点背为么得半点法子。
一般来说,一条渡船的航线,都是经过一个宗门少说上百年的经营稳固,不仅沿途能威胁到渡船的妖兽都给提前打杀了,沿途的大小宗门同样少不得年节孝敬,所以轻易不会有人与渡船为难不说,沿途的大小势力还都会帮忙照看一二。
毕竟只要渡船从自家的地界上过,方便且不去说它,光是每年的年金就是一笔细水长流的收入,山上仙家看起来风光亮丽,光鲜背后的消耗同样惊人,因此若非揭不过去的诸如杀父之仇灭门之恨,等闲也不会有人找渡船的麻烦,即使明知仇人就在船上,一般来说也会等到对方下船才动手,不然的话,就意味着是同时向这条航线上的所有宗门宣战。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衣食父母,这样的后果,不管是谁都得掂量掂量。
至于今天这种情况,恐怕就是两个大能打红了眼,虽然不会主动的攻击渡船,但出手间显然也不可能刻意避开,然而对于渡船上的人来说这才是最悲哀的事情,到了这个层面,随手一击的余威,都有可能是船上众人的末日。
好在何秀夫的话总算还是起了点作用,原本乱作一团的各色人等在听完何秀夫的喊话后,一个个都沉默着各自回房避难,一切待到渡船脱离险境了之后再说。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条渡船上似乎有什么老天爷都嫌恶的存在,渡船才不过拔高了数十丈的距离,蓦然一道晴空惊雷,一道粗壮的闪电就狠狠的劈在了渡船的防护法阵上,鹅黄色的法阵光罩在明灭不定的闪烁了几下之后,轰然爆碎,天外罡风立刻一股脑的灌入了船身,使得原本缓慢爬升的渡船蓦然失控,再度缓慢爬升了数尺后,就被一阵狂风裹挟着朝左下方的大地直坠而下。
“不好!快更换动力晶石!检查防护法阵受损程度!”
何秀夫焦急的声音从中央控制仓一下子就传遍了渡船首尾,这一下,所有人都无法淡定了。
有本事浮空的全都立即脱离渡船悬停在了空中,而更多的却是没有能力御风的修士,那些人哭爹喊娘般再没有了半点平日里的矜持高冷,一个个哭求着那些悬停在空中的道友伸出援救之手,且不惜为此许下重诺。
然而那些人只是冷冷的看着渡船不断下坠,丝毫没有出手救援的打算,甚至一些人还毫不犹豫地朝渡船相反的方向飞去,唯恐离开的慢了就有飞来横祸。
云霄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作为扫泉宗掌律祖师的嫡孙女,她虽然只有洞府境的修为尚且无法御风远游,倒是老祖赐下的保命法宝中却正好有一件柄能使她短暂悬空的飞剑。
此飞剑与剑修的本命飞剑又不一样,只能算做是一件上品灵气,老祖为了云霄使用方便为她小炼过,平时就安放在云霄的方寸物中,就连和黄嚣对敌时她都没有拿出来过,却不料这时派上了用场。
其实离开渡船时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带上蛮吉,相处了这么多天若说没有半点不舍那肯定是假的,只不过这样做太过冒险,一来这把飞剑到底能否承受她和蛮吉加起来的分量她不敢确定,二来就是前方又有大能斗法,带着蛮吉显然逃脱速度就会变慢,更容易被殃及池鱼,而这时渡船的下坠速度已然变得极快,就在云霄犹豫间,渡船已经飞快的离她远去了。
咬牙转身,云霄再不去想蛮吉那张可爱的脸,左右不过是一头畜生罢了,就算是死了也有自己来哀怜追忆,可若是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又有谁会永远记得她呢?
这么一想,云霄心中的愧疚立刻就减轻了很多,脚下灵气灌注飞剑,很快就变成了天空远处的一个黑点。
蛮吉觉得大事不妙了。
他原本以为云霄怎么也不会把他丢下的,却不想关键时刻这个傻女子竟然如此绝情,不过他倒是没什么恨意,本来也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莫谈生死。
只不过看渡船越来越急的下坠速度,就算是等下撞在水面上,恐怕也和撞在山峰上无异,而以他二境武夫的体魄,能否抗下那种恐怖的冲击力,他是半点把握也没有。
只是总得做点什么,摊开等死并非他的作风。
于是短时间里蛮吉拼尽力气将房间里能搜集到的软物都抓到了脚边,在一艘飞速下坠还剧烈晃动的渡船中做到这些事情并不容易,好在是云霄虽然住的是地字号房间,但各种摆设装饰还算齐全,蒲团,棉被,甚至是坐垫靠垫全都被蛮吉拆成了一堆破絮,一股脑儿都塞进了那条原本不厚现在却厚的令人发指的棉被里,然后再把棉被对折两次垫在脚下,蛮吉就开始屏气凝神调整呼吸,双腿微弯拉出了一个半蹲的马步样式,紧张的等待渡船撞地的那个恐怖瞬间。
然而半晌之后,蛮吉预料中的恐怖撞击并没有到来,相反的,渡船下坠的速度甚至缓缓降了下来,不明所以的蛮吉推开窗朝已经竖直向上的船尾看去,却因为弦窗和船尾的阻隔什么都没有看到,又低头看向船头结果也同样如此。
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蛮吉心下有点揣揣,但能够确定的一个好消息是,若是渡船一直保持这个下坠速度,就算是坠落到地面上也不至于造成巨大的灾难,至少船毁人亡的局面是不会出现了。
然而就在船上众人都跟蛮吉一样缓缓将一颗悬着的心放进肚子里时,巨变横生。
一道恐怖无匹的电光复又劈在了渡船的尾部,直将那处劈的木屑纷飞瞬间火势蔓延,并伴随着高空中一个狠厉阴毒的声音落下:“死秃驴,既然这么喜欢管闲事,那你就好好尝尝本座的阴雷正法吧!”
话音刚落,头顶的天空蓦然变成了黑色,几道粗如象腿的紫黑色闪电缓缓从乌云之中抽头,然后如吞天巨蟒一般迅猛地朝着渡船袭来。
“阿弥陀佛!”一声响亮的梵音响彻天地间,正大光明的气势甚至让头顶的乌云都为之一凝,然后就见一层金光如藤蔓般迅速的爬满了渡船的外壁,一个个卍字金光流转,其中大慈悲之意让人望之无不心中动容。
“大金刚咒?哼,我看你能够支撑多久!”
在数道阴雷被包裹在渡船外壁上的金光抵消之后,高空中那个声音又再度响了起来,而这一次,就连那头顶的云层也仿佛下坠了几分,同时十几道比之刚才还要粗壮了一倍不已的紫色色闪电又再度开始在云层中翻滚。
“阿弥陀佛!”又是一次震撼人心的佛唱,继而一个苍老却仿佛蕴含着无限慈悲的大正之音对天空中那个存在做出了回应:“方施主何必为难这些俗子,你欲报仇,老衲接着便是,请施主与我另择去处,老衲奉陪到底就是了。”
“我去你娘的!”天空中那个声音暴跳如雷,“现在跟我装慈悲为怀,当初你们杀尽我家一百三十二口,将我镇压在灵珠塔下两百四十年的时候,怎么就不慈悲为怀了?”
说罢也不等老和尚再解释,十几道恐怖的紫电再一次狠狠的撞在了渡船之上,这一次,就连那层大金刚咒都出现了些许裂纹,金光中的卍字封印同样急剧的变淡而后崩散,不过这一切在船首地下又传来三声正大光明的佛唱之后就止住了,不仅如此,被雷光劈散的金光重新又恢复如初,游离在金光之中的卍字甚至更多了。
“孽缘。”老和尚在说完了这两个字后就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一心一意的练起了闭口禅。
饶是蛮吉见多识广,此时也有点发蒙,尤其是他第一次见佛门法度就带来了强烈的震撼,几万年的时间,人类都变得这么猛的吗?
有熊氏到底在这人世间干了啥啊?
只是蛮吉不知道的是,他所谓的有熊氏早就改名为轩辕氏,于数万年前就乘黄龙飞升天界了,只剩下一头跟他换命的旱魃化为僵尸,时不时的就出来为祸人间。
而那头跟他以伤换命的应龙,最终因为伤势过重无法返回天庭,留在这人世间已经数万年不知所踪。
不谈蛮吉这边的感慨,天上的那个存在终是不肯放过老和尚,连带着整整一艘渡船也跟着遭殃,无数的紫电如雨幕般倾倒而下,饶是老和尚以大神通护住了渡船,但终究人力有时而穷,不多久,渡船内就开始出现了乘客被见缝插针般窜入的闪电刮中化为飞灰的惨状,而随着天空中那团厚重的乌云变得越来越低沉,紫黑色的闪电甚至凝成了墨色,渡船上的伤亡也就越来越多,而且下坠速度也越来越快。
“孽障!”
眼见情况越来越危急,老和尚似乎也动了真怒。
“真当我佛门只有菩萨低眉,却无金刚怒目?”
言罢一座巨大的金刚法相拔地而起,瞬间突破了百丈高度,直于远处的山峰持平。
那法相半边呈现金刚怒目,另半边却依旧是菩萨低眉,只是此时菩萨低眉眼微合,金刚怒目天地开,半边金刚相手持一根降魔杵,颈后法带无风自动。
只见那怒目金刚高举降魔杵,朝着漫天乌云大喝一声“呔!”,仅是瞬间,原本浓稠的犹如实质并孕育了无数恐怖阴雷的云层就蓦然破开了一个大洞,而后一束耀目的阳光穿破云层落在金刚法相之上,更显金刚之庄严菩萨之肃穆。
“老贼秃,我定不与你等善罢甘休!”高处那个存在似乎一瞬间就受了重伤,说话的气势跟之前相比衰弱了一半都不止,而后就看天上那团乌云极速收缩,最后化作天外的一个黑点,眨眼间已是消失不见。
“阿弥陀佛。”天地间再起一声梵音,而后那座巍峨的金刚法相也如芥子须弥一般飞快的变矮直至消失不见。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之后,只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震动,以及破碎船体散架的声响过后,整艘渡船终于安稳的降落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