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大,不住有人惨叫着倒地的声音。李春起身拱手对李靖和红拂女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李兄弟贤伉俪光临蔽派,蔽派还没来得及好生招待,便突遇这样的变故,实在叫老夫汗颜。待老夫处理完派中之事,再与李兄弟贤伉俪把酒言欢如何?”
李靖忙起身拱手道:“大师客气了!贵派遽遇变故,大师处理贵派事务要紧,勿挂念我们。”
李春转头对张九生说道:“张九生,你带李兄弟贤伉俪先到客房休息。待我处理完本派事务后再与李兄弟贤伉俪尽兴长谈。”
“是!”张九生躬身应道。
李靖连忙摆手说道:“大师不用客气!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事,就随大师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晚辈或可助一臂之力。”
李春听了一愣,旋即微微一笑,拱手说道:“李兄弟的好意,老夫心领了。此是蔽派之中的家事,李兄弟不便助手。既然李兄弟有此雅兴,那就不妨让李兄弟看个热闹也无不可。”
李靖一听是他们派中之事,才发觉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唐突。但既然李春已首肯,便一起去看看也无妨,自己不插手就是了。
此时外面喊杀声渐大,看来战斗也越来越激烈。李春带着张九生和李靖夫妇二人从大厅之中走了出来,站在厅前的台阶上。
此时,就见一群褐衣人围着一个人正在激烈地战斗。李靖放眼观瞧,颇觉惊异。却发现原来他发现那人也是穿着一件褐衣衫裤,足蹬草鞋,头上戴着一顶苇编斗笠。而那斗笠顶上也系着一条蓝色绸条,随着那人身形闪动而不住地颤动。
来人手中挥舞的却是一把精钢铁尺,上下翻飞,一个人激战十几个褐衣汉子,却全无惧色。
由于来人戴着斗笠,看不清他的脸,但明显可以看出,他身体较胖,大概是这里穿褐衣的人中体形最胖的一个了!
“他也穿褐衣戴斗笠,看来他也是墨家之人。怪不得李春说是派中弃子前来寻仇了。”
李靖和红拂女看了都觉得惊异,互相对望了一眼。
张九生看到他们惊讶的眼神,悄悄地过来对李靖和红拂女说道:“二位猜测的不错,这个人本来就是蔽派中人。此人名字唤作宇文恺,原与巨子是师兄弟。他在蔽派中地位身份极高,仅次于巨子,曾任节义左使。后来因他卖身于朝廷,鱼肉百姓,巨子一怒之下,将其除名。他一直心怀不满,现在是寻仇来了!”
“宇文恺?”
李靖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一声惊呼。
“可是那个替隋文帝建造大兴城、仁寿宫的宇文恺?”
“正是此人!”
看着李靖一脸惊愕的样子,张九生却淡然地说道。好像此人不管有多厉害,但只要是自己派中的弃子,就不值一提似的。
但李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他对李春不太了解,但对这个宇文恺却了解不少。主要是因为李春隐居于野,而宇文恺仕显于朝,又是当朝著名的建筑家,谁人不晓!
说起这宇文恺身世也坎坷,其祖先是鲜卑族。北魏孝文帝改革后,鲜卑族逐渐汉化。后来北魏分裂为东魏、西魏以后,他们这个家族遂取汉姓,复姓宇文。父亲宇文贵,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后来仕周,位至大司徒。兄宇文忻,周、隋时名将,隋时官至右领军大将军。宇文恺为武将世家,父兄皆以弓马显名,而他却在武艺之外,独好学文,擅长工艺、阴阳,尤喜建筑。隋文帝杨坚即位时遍杀周王室宇文家族,而宇文恺兄弟却得以幸免。隋文帝即位后的第二年,也就是582年,他嫌当时的汉长安城久经战乱,地处低洼,阴暗潮湿,且已经凋蔽不堪,决定兴建新都大兴城。任命宇文恺为营新都副监,时高颎虽为大监,只是总领大纲,而设计、规划、施工皆出自宇文恺之手。
后来宇文恺又领衔兴建仁寿宫,杨广即位后又让他担纲重修洛阳城。当时的东、西二都俱是出自宇文恺之手,是以大隋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宇文恺之名。
李靖和红拂女现在才想通,为什么墨家之人一个个如临大敌。原来此人身份辈份这么高,武功当然也不低了。李靖偷眼望向李春,只见李春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上的形势,神情十分的凝重!
正在此时,就听场中一连声的惨呼。那十几个正在激战的褐衣汉子一个个被铁尺荡起,跌出数步之外,一个个仰面跌倒在地。那些人发一声喊,又从地上迅速跃起,欲重新杀入战阵。
李靖知道,墨家人遇有战斗,“赴汤蹈刃,死不旋踵”,即是至死也不后转脚跟后退。即使明知不敌,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不认输,直至战死。今日所见,果然不假。
“你们都退下吧!”
突然李春发出一句断喝,声音虽然不大,但挟内力而为,却震得李靖耳鼓“嗡嗡”作响。
李靖内心惊愕,才知这李春作为墨侠的掌家人,武功确实深不可测。
那些褐衣人听到巨子发令,立即跃出战圈,退到一边。但众人仍各举兵刃,防止这仇家突然发难。
宇文恺见众人退下,自己也放下铁尺,抬头对李春说道:“看来这么多年来,师兄调教的弟子还是如此的不堪啊!”
这时,李靖才看清宇文恺的脸。
这宇文恺的脸形较圆,脸上多肉,几缕山羊胡子随着嘴的张合不住地颤动,颇为有趣。
那宇文恺话刚说罢突然身形骤起,起在空中,似是要扑向李春。
众人皆惊呼,那些褐衣弟子纷纷又要向前,唯李春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但见宇文恺身形跃起,却向山石垒起的假山掠去,手中铁尺在山石上不停地划动。只听“嗤嗤”有声,石粉四处飞扬。
须臾之间,宇文恺竟在山石上刻出“兼爱”、“非攻”四个隶书大字,个个苍劲有力,入石三分。宇文恺刻罢足尖在山石上一点,又如燕子般轻轻地落在原处。能在身体悬空的状态下,片刻之间即在山石之上刻出这四个大字,足见这宇文恺的武功修为极高。
李靖和红拂女看了心中啧啧称赞。若是自己与他对敌,肯定是难有胜算。
大家见宇文恺露出这一手,也都暗暗叫好。众人都把目光望向李春,看他怎么应对宇文恺的这一手。
李春冷冷一笑,轻声说道:“无怪汝不能见容于我派之中。汝竟然连先师的教导都忘了!自创派先师以来向来反对奢靡,主张节用。此院中垒上山石本已铺张,再在石上刻字则更显靡费,真是多此一举!”
李春说罢缓步走向本派弟子,从他的手中取过宝剑。只见他忽然身形雀起,似大鹏亮翅,跃至山石之上,用宝剑在刚才宇文恺刻字之处划弄几下。但见石粉细飞如尘,随风飘扬。划过之后,又足尖蜻蜓点水般在山石上轻点,身体轻轻跃回台阶上,把剑掷给刚才的弟子。
众人再看山石之上,宇文恺刚刚刻上的几个大字已经是踪迹全无。山石平整无凹,看不出一点痕迹。
李靖看了,心下由衷地赞叹。能在瞬间把字抹去而石上不留有字的任何痕迹,确属非常不易。总之李靖知道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而且李春的这一手与宇文恺相比,高下立判。
派中弟子见巨子轻描淡写之下便胜过宇文恺,俱皆欢呼。
宇文恺见李春仅举手投足间,便将自己刻上的字化为无形,心中也不禁骇然。
“师兄原来虽精研匠作,武功却也没有丢下,佩服佩服!”
“汝不在你的京师继续做你的匠作小监,怎么突然脱了华丽的官服,穿上我派中的布衣来了?这身布衣,哪里能罩得住汝那富贵之身啊!”
面对宇文恺对自己的挖苦和奉承,李春倒毫不在意,只当没听见。却对他在褐色衣衫下罩着的臃肿的身体,却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当面回击。
墨家本来就善辩,话锋相对,反唇相讥,本就是他们日常必训的一门功课,这在墨家称为“墨辩”。
没想到面对李春的回击,宇文恺却并不反驳,精神竟突然有些萎靡,全无来时的那种神气。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师兄莫再取笑!当初师弟我一步走错,以至误入歧途,现在是悔之莫及!”
“后悔,汝也会有后悔?想当初你宇文家族被杨坚追杀,你非常落魄,没奈何入我门中。先师好心收留于汝,也待汝不薄,倾全身之学教授于汝。最终汝还是出生于富贵之家,过不了我们这清苦生活,竟至于最后脱离我派,投身于朝廷,为杨坚建大兴城、又复建仁寿宫。再后来又为杨广修洛阳城,浪费多少民脂民膏,贪污腐化,被我辈中人所不齿。如今为何还有脸面回来见我派的弟子,还有何脸面说他们不堪?”
说到这里,李春用手一指派中诸人,继续大声说道:
“我派中弟子始终谨记创派先师所立的规矩,为民兴利,护佑一方。他们虽然武功修为不如你,可他们在道德修养、行侠仗义上哪一点不比你强?”
李春想起宇文恺当初的作为,心中气愤,所以对其当面予以痛斥。
那宇文恺听了,脸色逐渐惨白,竟至站立不稳。突然,“哇”的一声,竟从口中吐出两口腥红的鲜血来。
这宇文恺当初乃是带艺投入墨家。本来他家学渊源就好,加上聪明伶俐,不像李春那样老实木讷,所以深得老巨子喜欢。老巨子对他曾倾囊相授,大有让他承接墨家衣钵之意。所以他的武功修为并不在李春之下。再加上当初宇文恺出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干弟子。因此当墨家上下听说他要来寻仇的时候,都如临大敌。
是以众人都没想到,事情却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反转!
而且他走的时候是十几个人,为何回来时只是孤身一人,还又是如此的不堪?
众人见宇文恺突然吐血,都是一阵惊呼。不知道这宇文恺为什么刚才还威风八面,力战本派诸弟子,现在却突然口吐鲜血,却又如此不堪。
但李春却看得明白,知道宇文恺这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
“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是这样?”
“师兄,我身中剧……剧毒,恐怕时日不多了。这次拚全命赶回,就是想请师兄能不计前嫌,能让我重……重入门墙!”
宇文恺说完,又“哇哇”地吐出数口鲜血,身形晃了几晃,几欲栽倒。
原来刚才他完全是靠一股真气强作精神,现在终于支持不住了。现在他的身躯就好像是纸糊的一样,一阵风吹来,都能将他吹倒似的。
此时他的身体又晃了几晃,似站立不住。他连忙用铁尺抵在假山石上,想勉强站住身形。
仅仅是站在那里,却好像已耗费了宇文恺很多真气。他的额头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李靖和红拂女见此情形都感诧异,张九生和一众派中之人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反转。他们个个面面相觑,发出惊呼。
李春虽也惊异,但毕竟是多年的师兄弟。此时虽是仇家,却不能不管不问,急忙上前一把扶住。
他扶住宇文恺,回头连忙对张九生叫道:“张右使,快把他扶到厅中,看来他真的是身中剧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