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方的心里边憋了一肚子的气,按照他的脾性,是一定要教训教训那几个人的。他一边下楼梯,一边小声埋怨李靖拦住他,还非要他向那几个人道歉。
“不道歉,难道是还要打一架?”
“是啊,就该教训教训这些愚昧无知的人!他们中左游仙的流毒太深了!不教训他们不足以让他们醒悟!”
“你打他们一顿就能把他们打醒了?先不论你能不能把他们打醒,估计你一旦动手,可能你面对的就不是那几个人了!等你打过了,那左游仙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噢对了,幸亏老师提醒,我们确实还有正事要办,差点误了正事了!”
李靖和苏定方二人快步来到酒店门口,正好碰见左游仙坐着滑杆在他们面前经过。李靖和苏定方认识左游仙,而左游仙却没有见过李靖他们。此时他正志得意满的坐在滑杆上,享受着众人的拥戴,全然没有注意到李靖和苏定方两人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苏定方见左游仙就要从自己的面前经过,连忙准备快步上前,就要去抓他。就在他正要迈步的时候,一把大手突然抓住他的胳膊。苏定方本来所有心思和眼神都全神贯注地盯在左游仙的身上,他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心中也是一惊。待他转过头来,却原来是李靖正用左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老师,左……”
李靖朝他脸一板,“不要贸然乱动!”说罢左手将他朝后面一带,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刚才我们吃饭酒钱还没给人家呢!你快去把账给结了。”
“那左……”苏定方心里搞不懂,他们为了寻访左游仙,在这会稽郡转悠了几天。今天好不容易撞上了,老师为什么不趁这个时候把左游仙给抓住?
“再不抓,他……他就要溜了!学生……”
苏定方还想争辩,没想到他的话又被李靖给打断了。
“快去结账!”
“好吧。”
苏定方看到李靖的表情十分的严肃,只得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从身上摸出一块碎银子,交到账房的手上,然后急匆匆地转身就要走。
“客官,银子给多了,待小的称一下找零给您。”
“不用了,多了就赏给你们了!”
“啊,那多谢客官,多谢客官了!客官如此豪侠仗义,将来必定升官发财!”手捧着一大块银两,把那个账房喜得合不拢嘴。
苏定方此时哪有心思跟他细细的算账,他赶紧折回来。当他重新来到门口时,左游仙已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远了。
苏定方一看左游仙去远了,心中着急。他回头对店家喊道:“店家,快把我们的马儿牵过来!我们有急事要办!”
“你快点啊,快点!”
看店家还没有牵过来,苏定方不住地催促。
“你要干什么?”李靖在他耳边轻声地问道。
“干什么?我们赶紧去追他啊!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跑了吧!”
苏定方有了先前在楼上的教训,他也把话小心的压低,生怕又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追他?你还想与这整城的人作对吗?难道刚才在楼上的一幕你忘了?”
这时店伙计把马牵了过来,一边把马缰绳交给李靖他们一边好奇地问道:“客官有急事?您看小的把你们的马儿喂得溜饱,都是用上好的草料喂的呢!”
“噢,我们也没什么急事。多谢小二哥了!”
李靖从身上掏出几文银子递到店伙计的手上。
“啊,多谢谢客官打赏小的,客官将来一定出将入相,升官发财!”那店伙计见到李靖他们有打赏,高兴得点头哈腰,不住地讨好奉承。
“小二哥,我们两人久慕左仙长,一直想当面向仙长学习,只是未有缘份。刚才听说仙长从这里经过,正想结识,不想仙长却已去远了。不知小二哥能否告知我们仙长府居何处,如何得见?”
“噢,两位客官是要拜见左仙长啊!这个小的知道。左仙长的洞府就在城外会稽山三十六洞天之一的‘阳明洞天’。”
那店伙计得了李靖的赏钱以后,说话特别卖力。他来到李靖的面前,用手朝北一指道:“呶,客官您就顺这条路往北,出城以后要弃岸登舟,沿着那条若耶溪一直穿行。船行八九里,至一石板小桥。客官您可不要小看这破烂小桥,在我们这里可是很是有名,名曰‘望仙桥’。客官在此舍舟登岸,向西穿越一处村落,再穿过一片桃林,走一大截山路,转过几个山头便到‘阳明洞天’了。”
那店伙计朝李靖他们的马儿望了一眼,说道:“客官,这里是水乡,水多船多,两位客官骑马乘船恐怕多有不便。不如听小的一句劝,您把这马儿寄存在小的店中,回来时再取如何?小的保证把您们的马儿喂得膘肥体壮,不少一根毫毛!”
那店伙计喋喋不休,不住地献殷勤。苏定方却早已听得不耐烦。他一心要快点追上左游仙,哪有什么闲功夫听他在这里啰嗦。
苏定方刚要发作,却听李靖高兴地接过店伙计的话喳说道:“承蒙小二哥这么热情,我们就听小二哥的。那我们就把这马儿暂时寄放在你这儿,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只要马儿喂得好,我们还会重重有赏的!”
李靖又从身上摸出二两银子对那店伙计说道:“小二哥,看来我们今天晚上是回不来了,你去给我们拎一坛本地有名的女儿红,再包点熟肉我们也好晚上打打尖。银子不够的话,你对我说,剩下的话就都送给你了!”
“客官,不用带吃的,左仙长非常好客呢。凡是到阳明洞府去的人,不管是谁都有茶饭招待的。”
“呵呵,不用,我们两人吃惯了荤食,倒吃不惯他们道家的粗茶淡饭了。你只管包来就是,不必多问。”
“好嘞,客官尽管放心,小的这就去给二位爷收拾些上好的酒菜来。”
二两银子包点酒肉绰绰有余,还能剩下一大半。那店伙计自然是兴冲冲地把马儿又牵了回去,又连忙去打酒割肉去了。
有时候,普通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很明显,这小店伙计他为又做成了一笔生意而感到格外的高兴。
“老师,没有了马,我们怎么能赶上左游仙呢?”
苏定方见李靖把马寄存在这店里,有些着急。
“不急!看来我们白天不可能动手,只能是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没看到吗,这里的人信奉左游仙比信奉远在长安的皇帝还要更甚!我们如果在城里或是在白天动手被他们知道或看到了,说不定整城的人都会与我们作对!”
“难道我们还怕这些愚昧的刁民不成?”苏定方把胸脯一挺,显得对这些人一脸的不屑。
“实在不行,调大军来镇压就是了!”
“不怕他们,难道你还能把他们都杀光不成?这些人也不能说完全是刁民,只是被左游仙的花言巧语蒙蔽了罢了,你怎能调大军来镇压呢!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带兵前来,而只与你我两人行事的缘故。你要记得,我们做事可千万不能莽撞胡来,做事一定要讲究策略。”
“噢,学生记住了!”
苏定方虽然嘴上答应了,心里面还认为李靖做事过于谨慎了。要是他,快刀斩乱麻,不管什么事不都结了嘛。他暂时还体会不道李靖的策略。
收拾乱地,重在收心。
对付左游仙这样善于蛊惑人心的人可能比对付十个辅公祏还要难!
正说间,店伙计送来一坛酒和用荷叶包好的熟肉。苏定方伸手接过来,拎在手里。他随着李靖沿着刚才店伙计手指的方向,往城北一路走去。
出了城北行不远,果然有一条小溪在田园中蜿蜒穿行,这可能就是店伙计所说的若耶溪了。李靖和苏定方便雇了一艘小舟,弃岸登舟。这溪流不是太宽,所以只能容纳小舟穿行。如果真是骑马来的话,马儿倒真是没处可安放。李靖朝苏定方望了望,苏定方也当然会意。幸亏是听了店伙计的建议,要不然走到这里还真不知道把马儿放在哪里呢。
但令李靖和苏定方没想到的是,这溪水渐行渐阔,舟行一段后竟豁然开朗,前面赫然出现一片大湖。虽然已是初冬,但湖水并没有结冰。水清如镜,舟行湖中,荡起一层层波澜。众山倒影,如诗如画。船行水上,真是如入画卷之中,倒是非常的逍遥自在。
李靖在船上与艄公攀谈,谈到左游仙,那艄公的言谈话语间,也流露出对左游仙的崇拜之情,说他如何治病救人,如何驱魔捉怪,保境安民。很明显,左游仙在他的心中,真的如神明一般的存在。
小舟在湖上划过,又渐行渐窄,复又进入溪流。就这么船行约莫有八九里,果然有一小石桥横亘在小溪上。船家让他们上岸,并给他们指明前往“阳明洞天”的路。
李靖和苏定方两人弃舟登岸,果然发现桥旁稀稀落落的住有几户人家。初冬时节天黑得早,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各家已开始烧火做饭。家家屋顶的烟囱已开始冒出缕缕炊烟,渐渐弥漫在这山野之上,倒是显得十分的恬静。极目远眺,山色朦胧,翠竹和枯黄的树木掩映,绿黄相间。青烟浩缈,草木蒙笼其上,在夕阳晚照中,若云兴霞蔚。真是风光旖旎,别有一番景致。
不消说,这里确实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是僧道修行的好所在。
这会稽山自古即有名,相传大禹曾在此处与诸侯会盟,死后安葬于此,此山因而得名。古书说:“会稽者,会计也。”即会诸侯而论天下大计的意思。东晋名士王羲之、谢安等都因“会稽有佳山水”而定居于此。足见此处风景绝佳,乃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李靖和苏定方两人也没有耽搁,继续前行,不一会,又穿过一片桃林。此时桃叶已经枯黄,凋零在树上,让人见了才想起已是初冬,略有肃杀之感。
二人正行间,忽听前方有歌声传来。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歌声悠扬,在空谷中回响。
李靖和苏定方驻足观瞧,却是一个打柴的樵夫,正担着一担柴禾,顺着山路徐徐而来。
苏定方惊道:“这江南人果然不俗,连这打柴的樵夫都会吟诗!”
李靖微微笑了笑,轻声道:“这哪是樵夫写的诗,这是南朝梁诗人王籍作的一首诗,名叫《入若耶溪》。噢对了,就是我们刚才走的那个若耶溪。我听说王籍正是因为这一首诗而冠绝天下,独步诗林。”
李靖虽然嘴上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心中还是有些吃惊。连这打柴的樵夫都能把这首诗唱答如流,足见此人确实文采不俗。
其实李靖和苏定方他们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自从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我国北方人口大量南迁。北方大量豪门大户随迁,其中有很多都是饱学之士,如王羲之、谢安之流。是以江南文风日盛,竟大有超过北方中原之势。
正驻足间,那樵夫已到近前。李靖和苏定方见他身上担的柴禾委实不轻,足有二百来斤。但他在山间却健步如飞,心中惊讶不已。
李靖上前一步,拱手说道:“樵夫哥辛苦了!”
那樵夫正埋头走路,不曾想前面突然有人说话,便停下脚步。因他身上担着担子,不便施礼,匆忙抬左手示意回礼。
“在下有礼了!敢问二位兄台是来游山玩水的吗?”
“那倒不是,我们是专程前来拜访左仙长的。敢问樵夫哥,前往阳明洞天是从这条路走吗?”
那樵夫微微侧身,用左手往回一指道:“正是此路。二位兄台顺此路直走,再转过几个山峰就到了。”
那樵夫上下打量了李靖和苏定方两人几眼,见李靖他们二人文质彬彬,相貌不凡,颇有好感。他又抬头看看天,见天色已晚,便客气地说道:“二位兄台,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在舍下休息一晚,明日再进山如何?若是现在前去,估计到那已是半夜了。山上寒气重,恐怕不便行宿。”
李靖连忙拱手道:“多谢樵夫哥的好意。我们因路远事急,就不便打扰了,就此告辞。”
苏定方看着这樵夫挑着这么重的柴禾,却仍行走自如,不觉赞道:“这位樵夫大哥真是好身手,挑了这么重的柴禾还健步如飞。真是了得,佩服佩服!”
那樵夫听了哈哈大笑道:“这位小哥谬赞了!小兄弟有所不知,在下常年在此山中打柴挑担,自然锻炼出来一副好身板了。不像你们少走山路,当然不适应这崎岖的道路了。何况在下还有左仙长送的这个仙丹呢!”
说罢,那樵夫哥从身上摸出一颗丹药,在李靖和苏定方的面前晃了晃。
那丹药通体油亮发黑,隐隐有一股臭鸡蛋的味道。那樵夫将那丹药在李靖他们面前晃了晃后,塞到嘴里咀嚼起来,吃了几口,果然精神愈加焕发。
那樵夫骄傲的说道:“别看这个东西味道不香,可大有好处啊。有了这个,即使累了,吃几口马上就有精神了,比什么都管用呢!”
看着樵夫自得的神态,苏定方甚是好奇。他用羡慕的神情朝樵夫望了望,又转而看向李靖。
不过让苏定方更加惊讶的是,当李靖看到这樵夫拿出这丹药津津有味吃的时候,却是一副非常严肃紧张的神情。
原来让李靖吃惊的,是左游仙蛊惑民众,称能治病救人,竟然靠的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