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使者传信说皇帝陛下要见亲王。
瑞德心下思忖,这个时候他那老哥哥要见他是有什么目的。
聊聊家常是不可能的事情。
皇权争夺向来残酷无情,皇帝膝下又是儿女众多。
瑞德父亲,上一任皇帝,只有他们两个孩子算是好的。
同时也是不好的。
因为双方都清楚,只要干掉对方自己就是下一任皇帝了。
兄弟之情是短暂而美好。
身为二皇子的瑞德天生就比哥哥的势力弱,很少有人会支持他成为未来的皇帝,因为无论怎么看他都很难继承皇位。
瑞渊身为大哥从小展露了瑞德不具有的聪明才智,父亲十分喜欢瑞渊那种宠爱人人看在眼里。
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争权,那些大人早早做了选择。
瑞德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父亲不疼,哥哥疏远,没有玩伴而且处处都是他人眼线,这位皇子一天的所有事情哪怕尿尿的次数都被人悉数掌握。
瑞德打发走了使者,他沉思半晌。
“备车!”
皇宫。
老皇帝瑞渊因为梦魔的摧残而日渐消瘦,精神萎靡。
日日夜夜不得安眠的痛苦未曾经历难以想象。
这些折磨还是没有压垮瑞渊身为皇帝的威严。
他的王冠依旧稳稳当当戴在头上。
瑞德是在后花园见到皇帝。
这和外界传闻说老皇帝病恹恹不能下床完全不符合。
瑞渊面色很差,精神气也不足,可腰板笔直不容触怒的皇帝风范丝毫不减。
湖上凉亭。
“来了,坐吧。”
瑞渊在亭边撒鱼饵,没看见一条鱼来吃。
“陛下召臣有何事情。”
“没什么事情就不能与我兄弟聊聊吗。”
瑞德眼眉低垂。
“陛下莫要在亭边吹风了对身体不好。”
“这里四面通风都是一样,瑞德过来看看,你说这鱼怎么不吃呢。”
来在亭边,湖上微波粼粼。
“陛下……这湖里的鱼可能更喜欢吃肉。”
瑞渊挑眉。
他憔悴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吃肉?好贪心的鱼儿啊,瑞德!”
亲王也跟着笑了,抓起一把鱼饵洒在湖面,很快有成群结队的锦鲤涌过来。
“陛下,你得要它们争,便宜的东西只要争的厉害,也成了宝贝。”
瑞渊似笑非笑。
“听说你要处刑杀害利安的凶手。”
“是,利安泉下有知也会瞑目。”
“不用这么心急,人都在你手上还能跑了不成,朕身为利安的伯伯也要尽到长辈的责任和义务。”
“陛下的意思的是?”
“朕要审讯他们,查一查这幕后可还有黑手,若不然这么杀了朕可不甘心。”
瑞德面色无常只是抓着鱼饵的手下意识捏紧。
“陛下要审讯多久?”
“这个不好说,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三个月,你把他们送来皇宫地牢,有朕替你看着总该放心了吧。”
“……是。”
“吹风也够久了,来陪朕喝两杯,没准啊与你喝上一顿朕就能睡个好觉了。”
“臣之荣幸。”
牢房的恶臭是混合了潮湿,霉菌,屎尿与老鼠的气味。
这种味道闻之欲吐。
李觅经过几天的适应已经嗅不出臭味了。
百闻不知其臭。
对面的牢房是李礼。
牢房没有窗户,所有的光都靠走廊上的独苗蜡烛。
现如今,蜡烛只剩下底了,距离下一次换蜡烛还有一个小时,这期间唯有黑暗。
每当这个时候,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会放肆起来。
大牢只有他们父女二人,仿佛是特意为他们而准备。
三天的单独相处,李礼和李觅没说过一句话。
李觅还穿着那身染了血的晚礼服,红,越发深邃。
她双目失神,抱着双腿躺在地上,潮湿冰冷恶臭还有老鼠从身边爬过,这些她都不在乎了。
心如死灰。
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她想告诉别人,她不是凶手。
可这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心怀死意,只是可怜了被她牵连的无辜之人。
那些亲切称呼她大小姐的佣人,其中还有几个人与她关系好的女佣,若不是身份地位的阻碍她们可以用朋友的身份看待对方。
许伯伯,这个为了他们家操劳一生尽职尽责的老人,无儿无女,李觅还想为他养老。
王修,李觅的半个朋友更多的是长辈,他总爱操心惹得李觅对他厌烦又心暖。
学校举办运动会的时候李礼没时间参加,都是王修代替,他更像是父亲。
还有刚认识不久本可以成为朋友的寒酥锦绣,她们才是最不该卷入这场灾祸的人。
可是说到底,李觅最大的愧疚还是对父亲李礼。
尽管二人的关系很冷。
无法否认,他是李觅的父亲。
噗。
蜡烛灭了。
黑暗。
李礼咳嗽了一声。
这几天从最开始的震惊愤怒到心灰意冷再是如今的平静,李礼百般复杂。
唯独没有对女儿的怨恨。
相反的是,他对女儿愧疚。
若不是他逼着李觅嫁给瑞利安,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这几天李礼回想了很多,因为他终于有时间思考家人了。
曾几何时,他每天的想法都和利益挂钩。
尤其是当李觅十六岁以后,出落得亭亭玉立。
妻子去世,李礼没时间伤心。
葬礼很豪华那只不过是给外人瞧得罢了。
他每一天所想,都是如何稳固并且扩大他的商业帝国。
也曾埋怨过女儿没有接手产业的意愿。
现在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李礼曾一度不屑于那些满嘴荒唐的大师。
如今看来那些满嘴说着“色即是空”的伪大师不管是否神棍,他们所讲之言却是道理。
到头来。
不过一抔黄土尔。
李礼的咳嗽是安静当中除了老鼠之外的声音。
“觅儿……”
李觅听见了父亲的呼唤,她没有回应。
“你不想和我说话那就不说,听我说好了。”
李礼沉默了片刻,整理思绪又像是鼓起勇气。
“我们很久没交谈过了,自从你母亲过世……”
“这次的事情,爸爸不怨你,爸爸要向你道歉。”
李觅无神的眸子亮了。
努努嘴,她还是没说话。
“这些年亏欠你太多,我没有做到父亲的责任,若是……若是能有第二次机会,觅儿你……你还能原谅我吗?”
有人拍手鼓掌。
啪,啪,啪。
“哎呀呀感人至深呐,父子之情啊!”
灯光亮起。
亲王冷峻而愠怒。
“只是我儿的命何人来偿啊!”
李礼并没有低声求人,也不怕亲王怒火。
“这里脏的很,殿下小心弄脏衣服。”
“呵,李礼你还硬气了啊。”
“岂敢,一介罪人罢了。”
明灭闪烁的灯光照出亲王阴晴不定的脸色。
他挥退下人,只留古拉在身边。
“给你们父女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认罪承认李觅是主犯凶手,我可以保证你们不死。”
李礼发出一阵低沉笑声,有嘲讽有可笑。
“殿下,我一直好奇是什么让您如此执着于李觅认罪,这件事背后定有玄机,您不去调查反而一再逼迫小女认罪,殿下的心思真是看不懂。”
瑞德阴云密布的脸终于下起了雷暴雨。
“呵,我知道你觉得那几个跑掉的老鼠可以救你们,痴人说梦!”
招手,有人过来押出李觅。
见女儿要被带走,李礼急了。
“你们要干什么!”
瑞德冷笑。
“带走!”
“你!你们要把觅儿带去哪!”
李礼的喊声没人回答,李觅回望父亲,二人于对方的视线里都渐渐消失黑暗当中。
当李觅得知皇帝陛下要审讯她的时候,心中没什么情绪。
瑞德和李觅同坐一车,古拉当司机再无第四个人。
憔悴佳人最是惹人心疼。
她肤色苍白,嘴唇若冰,眉宇沾了泥垢,头发乱糟糟,身上的红色长裙还有发黑的血迹。
这些都无法掩盖她的美丽。
瑞德叹气。
“李觅啊,你瞧瞧现在,我们本该是亲人却成了仇人,这是大不幸啊。”
李觅眼中无神不言不语。
瑞德看她这个样子很是痛心道“你这傻孩子怎么就做出这般糊涂事呢,我现在失去了利安也失去了你这儿媳成了孤寡老人,还有你的父亲,他就你这一个孩子,你这真是让我们伤透了心啊。”
瑞德握住李觅冰凉玉手。
那是她曾经扣动扳机的手。
“李觅,皇帝陛下要审问你,皇宫地牢不比他处,那里的刽子手可是个个残忍,你这姑娘细皮嫩肉吃不得他们的蹂躏,十三道大刑,你怕是过不去一道啊。”
瑞德感叹“你我怎么说也是亲人一场,利安死在你手也是造化弄人,我恨你但不忍心看你受苦。我这里有一粒安乐丹,可保你再无痛苦。”
瑞德拿出一小粒药片塞到李觅手中。
“李觅,为了你的父亲,为了你的朋友,只要你吃了它,我可用利安起誓绝不追究他们的罪责放他们一条生路!”
李觅眼神活了。
看着瑞德又看看那粒药片。
“真的吗?只要我……我死了,殿下便既往不咎!”
瑞德郑重其事。
“我瑞德用儿瑞利安起誓,只要你吃了它,我对其他人既往不咎!”
李觅嘴唇颤抖,弯出一个凄惨而绝美的笑。
抬手就要吃。
瑞德赶紧拦下来。
“哎哎哎!别急别急,等到了皇宫地牢吃,现在吃不得吃不得。”
瑞德安抚李觅,嘴边微微动了几下,藏起了笑。
李觅心神不定,一直盯着手里的药片。
“孩子,把这个收好,记住了一定要等到了皇宫地牢吃,可千万别被人发现啊。若是你没有结束人世痛苦,那我也只好继续问责你的家人朋友了,他们的生命可就没了保障,你的父亲还在大牢里呢。”
李觅点头,攥紧药片。
“我知道了,我会死在地牢里,一切事情和亲王殿下无关。”
瑞德眯起眼,笑意横生。
“好孩子,你也不用怕,死亡是另一种新生,没有人世疾苦的新生。在那里你可以享受幸福,在那里你不会有痛苦,在那里你的一切愿望都能实现,你的牺牲成全了他人。”
“你要记住,你是为了家人,为了朋友,为了你亏欠的人,你的死是伟大而赎罪的。”
“是,殿下。”
古拉面无表情。
“殿下,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