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很微弱,如旷野之上的萤火。
空气很冷,欲冻结肺部。
脚下是刚刚死去的人,血是他铺开的生命。
契约阵在身后闪烁唯一的光,他回来了。
再一次。
死人的血是寂静中唯一的声音。
……
有巨响从远古传来,跨越时间穿梭空间横跨千万年传到他的耳中。
巨响,隆隆。
“囚心,囚心!”
他猛然回神,少女用甜美的声音将他从记忆拉回现实。
少女不止声音甜美。
紫色洛丽裙,圆形花边遮阳帽,右手拄着未开的黑色雨伞,那即是伞也是拐杖,顺着雨伞看去她穿着白色高跟鞋。
十六岁,最美好的青春年纪。
她是那般可爱,如同朝露留恋的紫罗兰被清晨的温润阳光爱抚。
她胸虽有发育却不大,身高虽说不得矮却也总给人弱小。
似乎她的身上只能存在可爱这一种美丽。
幸运又不幸。
她鼓起双腮瞪着那个比自己高出近乎一倍的男人,黑色燕尾服不能衬托他高贵冷漠的气质,那是束缚他的凡尘之物。
“我们在哪。”他问。
“笨蛋,我们在去往皇都的专列上,你怎么了。”
列车的铁轮轧过轨道发出的特有声音以稳定不变的节奏送入耳中,窗外正在远去和已经到来的景色不断变化。
囚心想起来了,他们在火车上,乌托国北部去往中央皇都的贵族专列。
坐在对面的那个可爱少女是他的契约者,寒酥。
房间不大,专人包间,红漆木挂着两盏水晶灯。
四方桌上是寒酥没有画完的灵阵还有一本看到一半的黑皮书籍。
灵阵,神裔使用天术时所画的术式,整体为圆,有复杂的铭文在圆内纵横交错编制出奥秘无穷的力量。
神裔,阿雷亚大陆自古流传,他们是神用自身血肉造出的后裔,每个人都有觉醒神明力量的天赋,只是绝大部分人终生普通。
那些极其幸运的觉醒了力量的人,他们被称为神裔。
神裔契灵师,他们专门处理因灵而造成的各种祸事。
此时此刻,他们去往皇都是为了解决棘手的委托,委托人是当今乌托国皇帝而接受委托的则是整个乌托国的所有神裔。
这是一场赛跑,同行之间的赛跑。
三个月前乌托皇帝被恶灵困扰,身体每况愈下,皇都那群自负的神裔用了三个月时间不仅没有治好皇帝反而束手无策,情急之下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邀请天下神裔来为皇帝治病。
因为承认无能总好过杀头。
寒酥自然也接到了邀请,他们今早从乌托西北部的万羽城出发,登上去往皇都的贵族专列龙王号。
正午十一点整。
囚心扫过寒酥没有画完的灵阵,拿起了自己同样没有读完的书。
“你最好画完它。”
“为什么。”
“你会用到。”
寒酥已经习惯自己的契约灵各种古怪言行。
“熟练掌握各种灵阵也是契灵师的修行之一,本大人可是要成为最富盛名的契灵师,自然不会懈怠。”
咕噜噜……豪言壮志也禁不起肚子叫。
“你饿了。”
寒酥脸颊微红。
“哼,我们去吃饭,听说这趟专列有非常好吃的甜品。”
砰,合上书。
“你会胖的。”
“你真不讨女人喜欢。”
“向来如此。”
他风度翩翩。
“那么,亲爱的寒酥,可否邀请你共进午餐。”
少女搭上他的手。
“当然可以。”
五号车厢,正午十一点十分。
餐车零零散散的客人,寒酥在座位上晃荡小腿,露出裙子的白色过膝袜保护她娇嫩的皮肤,腿型很好看。
这也许是她身上唯一能和性感粘上边的地方了。
囚心还在看书,这是他唯一的喜好,如沙漠里的野草拼命汲取水分。
“阿雷亚大陆史,你现在对历史感兴趣了?”
囚心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书页。
“不,我只是对人类有兴趣。”
“说的好像你曾经不是人一样。”
略喧嚣的餐车突然安静,因为所有人都在看同一人。
她款款走来,高跟鞋踩踏的咯哒声精准命中每个男人的心跳。
金色长发披散,白色的露背长裙用几乎完美的姿态衬托起她那如金子般耀眼的胸部。
足够让其他女人咬牙切齿。
她站在盛开的百合花田夺走了所有花瓣的白润。
还残留些许青涩的脸庞写着高傲。
只能仰视,只允许仰视,她踩在所有人的头上。
寒酥表情僵硬,这是她最不想遇见的人。
那胜过任何波涛的汹涌在出现的时候掀翻了所有男人的船。
没有男人能把目光从她的胸前挪走,当有人不在乎的时候,他会是独特并且显而易见的。
正如寒酥看见了她,锦绣也一眼发现了那个小豆丁和她的契约灵,那个对自己毫无兴趣的男人。
她似野鸭群里的白天鹅,昂首走去。
身后还跟着一个与她同岁的少年,暗蓝色的短发用正适合他的发型存在,左眼翡翠,右眼白玉,他给人恐惧,来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哪怕少年面色祥和。
正是因为他所以没人敢去搭讪这位美少女。
寒酥刚才还是晴天的脸现在已然阴云密布。
瞪着那个大胸妹亲昵地抱着自己的契约灵,她很愤怒又很无力。
“你来做什么!”
“呦,车又不是你,我自然想来就来啊,小豆丁。”
寒酥瞬间炸毛,飞舞的头发好像美杜莎的毒蛇,如果有可能她还真想咬死这个家伙。
少年赶紧打圆场。
“哎呀哎呀都消消气,你们一年没见面了怎么一来就吵架。”
“锦团你放开我,今天我一定要撕烂这个母猪的嘴!”
锦绣一巴掌按住寒酥的脑门,任由少女张牙舞爪也摸不到对方。
“哎呀小豆丁,都一年了你还是没长大啊。”
囚心对她们的吵架向来没有兴趣,听之任之。
他在看一个人,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五官端正,眉宇带有权势者的威严,仔细看能发现他左耳垂有一颗黑痣。
他在斜对角的座位,灰色羊毛外套,黑色绅士礼帽,白皮鞋一尘不染,尤为醒目是他右手无名指的红宝石戒指,宝石圆润足有小拇指大。
引起囚心注意的原因很简单,戒指!
寒酥气哼哼地瞪着,奈何她生气的样子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更加可爱,气呼呼的包子脸。
“你们也是去皇都。”
“当然,本女王可是要成为最厉害的神裔,给乌托皇帝除灵这种事怎能少了我呢,小豆丁我劝你回去吧,免得被恶灵打得哭唧唧丢人现眼还要姐姐我给你擦屁股。”
寒酥“哼,你想独揽奖金和功勋做梦吧,十万功勋足够一个刚入行没有等级的契灵师成为高级契灵师,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契灵师也是有等级划分,等级越高能享受的特权也越多,所以对契灵师而言金钱反而没有功勋来得重要。
为契灵师划分等级和提供特权的组织是教廷,它存在每个国家遍布阿雷亚大陆是神权的终极象征。
幸运的是教廷对人间的权利没什么兴趣,不幸的是它对人间权利没什么兴趣。
它所求更甚,更恐怖。
她们二人拌嘴的时候,囚心收回目光继续看书,好像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他。
然而,两个叽叽喳喳的女人却比天塌下来还让人心烦。
砰!合书。
“你们两个!给我安静些。”
正午十一点十五分。
“尊敬的各位旅客前方进入龙垂山隧道,这是一段十五分钟的路程,请各位旅客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在昏暗的环境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感谢各位旅客乘坐本次列车。”
说话间,列车进入隧道,黑暗如墨侵染了所有人的眼,短暂的漆黑,车厢悬挂的水晶灯发出昏暗但也勉强照出事物的光线。
有人感叹“龙垂山隧道啊,有一百一十年的历史,这是打通乌托国北部和中央的重要交通线路,十五分钟的路程用了五十年时间和六百多条人命,据说当年修建的时候发生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
“工程曾一度停工,很多人反对继续修建,后来因为乌托和北方帝国阿格拉深关系紧张,双方大有开战的意思,龙垂山隧道的意义直接上升到了战略层度而且迫在眉睫,这才强行修建。”
“幸好最后两国安然无事,否则寒酥姑娘的家乡怕是要遭受战火荼毒了。”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过道对面座位的男人正露出和善的笑容。
他面容年轻只是深邃的眼神承载了时间的变迁,他没有垂垂老矣的腐朽气,满头灰发无言诉说他的过去。
他时刻都在笑,给人温暖的微笑,好像他时刻充满了希望不会因为黑暗而放弃寻找光明。
奇妙的男人,只要看过就忘不掉的人。
他有这样的魔力。
锦绣眼神警惕质问他“你是谁,怎么知道小豆丁的名字又怎么知道她的家乡。”
“恕我冒昧,在下多珂,东部朗基努斯镇的小门户,虽说如此我也是一名神裔,自然听闻了两位天才美少女的名声,二位可是圈内的明星人物。”
他拿出一张报纸,走过去。
“这是今早的知更鸟报。”
报纸的头版头条是一张占据了近乎半个版面的照片,背景是车站,主人公自然是寒酥。
寒酥看去两眼很是高兴。
“报纸上说我是天才欸!”
锦绣敲了她脑壳一下很看不起的样子“丢人。”
寒酥鼓起嘴给她白眼。
有人从多珂身后走过也许是他站在过道挡住了路,那人走的也很急促,多珂很明显地被对方撞个趔趄。
对方则是停也没停很没礼貌地快步离去。
锦绣冷冷淡淡丢回报纸。
“想套近乎换个方法吧,你这样的男人我见多了,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心里的龌龊比蟑螂还恶心。”
多珂不怒不恼只是哈哈一笑“好吧,被人误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许是我长了一张会被女人警惕的脸。”
囚心“那看来你的钱包被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多珂对此没有惊讶愤怒和焦急,只是淡然微笑。
“金钱对我不是必须的,如果方才推我那人需要,那我何不给他呢。”
独特的言论,不得不让人惊奇。
锦绣“这是贵族专列怎么会有贼。”
多珂风轻云淡对自己损失的金钱毫不在意。
“盗窃者处处都有……”
“因为人总想偷些什么。”囚心举起那本黑皮书籍。
多珂“这位先生也喜欢历史。”
“我更喜欢人类重复的错误。”
多珂“那会让人时刻警惕。”
“你这样的人不会是无名之辈。”
多珂自嘲。
“不巧,我正是无名之辈。”
多珂不在意被偷走的金钱这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在意。
有人暴怒大喊“我难道分不清东西丢失和被偷的区别吗!”
这是很愤怒并且焦急的声音。
列车员脸色尴尬道“先生,这趟列车是贵族专列怎么可能有贼呢。”
那位先生举起自己的右手说道“那么我的红宝石戒指是自己成了精从我手上溜走了!”
多珂站起来喊道“有贼!我可以替那位先生作证,因为我的钱包也被偷了!”
此语一出顿时哗然,其余人不约而同查看自己的东西,顿时有人嚷起来丢了东西。
列车员脸上的汗已是止不住。
“各位不要惊慌,盗贼一定还在车上,请各位不要随意走动,我们立刻处理!”
那位被偷走了红宝石戒指的先生拽住列车员的衣领,他表情有些紧张。
“一定要尽快找回来,那戒指不是普通东西……”
他眼神扫了圈然后压低声音说些不让别人听见的话,列车员听过后脸色更白,急急跑出去。
锦绣“一定是刚才进入隧道没有灯光的时候趁机偷窃。”
囚心轻轻合书,放回口袋。然后他伸出脚,故意并且精准地绊倒了跑过来的列车员,列车员腾空飞起狠狠摔下。
砰!
没人在乎囚心为何这么做,也没人在乎列车员是否受伤,因为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从列车员怀里摔出来的东西。
正午十一点二十分。
咯噔噔……咯噔噔……咯噔噔……车轮不变的声音。
寂静当中这个会被忽视的规矩声音,格外响亮。
昏暗灯光照在地上那堆闪闪发亮的宝石和金银。
窒息的寂静。
多珂捡起从列车员怀中摔出来的一个钱包。
“哦,我的钱包,多谢列车员先生还回来,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它为什么在你这里。”
列车员面无人色,那绝对是只有坟墓里的死人才会有的脸色。
那些丢失了财物的贵族很快展现了他们的绅士之风,纷纷用自己的文明棍教训这个不知盗窃为耻的家伙。
之后的事情寒酥等人没有兴趣,那个列车员会被如何处理不难想象,因为他偷盗的财物属于贵族。
砍手,挖眼,丢去活人墓用他们仅剩的双腿完成他们最后的劳动价值,剩余的生命最多持续三个月然后会累死。
失窃的东西找回来了,唯有一人没得到这份不幸中的幸运。
那个丢失了红宝石戒指并且曾让囚心关注的男人,他的东西依旧不知所踪。
囚心所在意的也只有他的东西,那个红宝石戒指。
“这可不是好事。”
寒酥“是啊,这个列车员已经判处死刑了当然不会是好事。”
囚心摇头“不,戒指,戒指没找回来可不是好事。”
锦绣“这是说明车上不止一个贼?”
囚心“再多的贼又能如何,真正的麻烦远远不止于此,那不是普通的戒指里面封印……”
仿佛是在印证囚心的话。
猩红光点似蛰伏许久的萤火虫等待黑夜的信号齐齐绽放。
所见一切笼罩红芒,那是血的颜色。
变故来得太快。
厉啸。
死者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