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过后,照例是大臣内议,坐落在禁宫城内最中心的议事堂,乃是凡间的权利中心,拥有大臣头衔的重臣们聚集于此,尽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正等待着监国大人发布号令,然而太子自进入后便一直精神涣散,不发一语,于是宰相赵揽月提醒道:“监国?”
皇太子隋回过神来,翻开手中的奏折,令太监盖下玉玺后,便起身亲自去倒茶,一一摆在列位重臣面前,众位大臣作受宠若惊状诚谢,太子沉默许久,才慢慢开口:“列位,我有一事想与各位商谈,这事说来不小,我一直举棋不定,你们皆是帝国引以为傲的领头人,还请各位帮我斟酌一二。”
“监国大人有事直说便是,我等在此处的作用,便是为监国大人排忧解难。”
“监国大人但说无妨。”
皇太子隋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道:“以前兽族统治凡间时,先贤们抛头颅洒热血,顽强不屈,历经千辛万苦,才从他们手中夺回我们的家园,今天,我们的脚步踏遍山川河海,每一处都有我们人类的身影,兽族被我们屠戮的是愈发稀少了,我就在想,靠狩猎大典来摘选官员的制度要维持到何时何日,总不能将来兽族被杀光了,我们还要反过来杀人不是?”
列位重臣们互相看看,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于是纷纷点头响应,皇太子隋续道:“所以我就想,我们要顺应时代变迁,狩猎大典的制度已然过时,是时候推出新的办法来取代了,你们觉得意下如何?”
众位大臣们沉思着,不知该如何去替监国大人思虑,反到是皇太子隋自有想法:“我认为,从今往后将摘选官员的途径分为两处,一处考文,一处考武,文科采用治国经世之才,武科采用安邦定国、平定四方的勇夫,通过科考来摘选人才,这才是我们未来要走的路,列位大人认为意下如何?”
财政大臣席服荣出声询问:“此举到是不错,我赞成。”
礼仪大臣黄敬悦则反对道:“我认为不妥,先帝立下祖训,我们作为后世子孙,应当继续沿用先贤的条例,如此更改,岂不是将国体当做儿戏?不可不可。”
掌户大臣皓雍则笑笑说:“我与黄大人意见相同。”
奉差大臣芳啸、刑法大臣刘京亦表示认同,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宰相赵揽月身上,满头白发的老宰相闭眼假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皇太子隋故意咳嗽两声,他才堪堪起身拱手道:“我觉得此事可行可不行,按老夫以为,可将此举先行放在南方实行,监国大人不是已派遣元亲王去往南方主政吗?由他代为试行,如若成效见好,我们再广而推之,如若遭致祸端,我们到时也能做到心中有数嘛。”
“又在这儿和稀泥。”皇太子隋暗中冷哼,赵揽月之所以能当上天官,有个最吃香的本领便是会和稀泥,他从不主张自己的意图,反而父皇就喜欢这样的人,能赚银子能稳住民心就行,监国大人很伤神,于是打算晚上再议,吩咐后便叫人退下。
可他这次商量不见成果却反而惹上杀身之祸,事情发生当晚,他本在南苑处理政务,身边的太监侍女都被他赶走,唯余一人借着火光伏案书写,从外头走来一处身影,其身姿高大而苗条,脑袋上扎个丸子,将辫子梳得极长,伴着咵的一声,门被一脚踢开。
“喂,有人没有?!”
皇太子隋皱着眉看着芙蓉,一脸醉醺醺的模样,他不悦道:“你这是作甚?”
“嘿,好久没看到你小子了,如今摇身一变,当上监国啦,哟哟哟,这小眼神瞪的,还真有那么几分威严呐。”芙蓉挤眉弄眼地笑着,往漆金龙椅上一坐,嗤笑道:“这禁宫里的椅子还真硬啊,咯得我骨头疼。”
皇太子隋复又低下头继续伏案批阅奏折,淡淡问道:“你今晚来找我所为何事?”
“没事啊,没事不能来找你嘛?”芙蓉翘着个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模样毫无女性风范,可偏偏那双大眼珠子水汪汪的,加上那傲人的身材,说她一句尤物无人能反对。
皇太子隋很是不耐:“我现在很忙,没空搭理你,你自个儿在哪儿闹吧。”
撇撇嘴,芙蓉掏出腰间的葫芦,砰地一声打开塞子对嘴牛饮,伴着“哈啊~”的舒爽声,笑道:“我看你家小妮子最近烦躁的很,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看着都烦,兰苑是不清净了,这才来你禁宫躲个清净。”
“你整天都这么空闲吗?我一直怀疑,你的帝国上将军的衔号是不是挂名的?你究竟给元帅塞了多少...”他话没说完,只听到“走水啦!走水啦!”的声音响起,伴着急切切地敲锣声,他忽地站起,芙蓉斜了一眼,转瞬间身影消失无踪,下一秒便将那小太监给提了过来,身形之快令人咋舌。
虽然嘴上不肯饶她,但皇太子隋还是十分清楚芙蓉的实力,瞥了她一眼后,责问那宫人道:“大晚上的,哪儿走水了?若乱传消息,小心我砍了你的脑袋。”那宫人还没晃过神,当时只觉得嗖得一声,人便飞到太子偏殿,被皇太子隋责问这才跪地求饶:“是真的呀!太子,是寝宫!是您的寝宫!”
“我的寝宫?!”皇太子隋柳眉倒竖,如今连自己的寝宫都能着火,一时气血上涌,暗恨这帮废物委实无能!
他怒气冲冲地往外面跑去,芙蓉撒开那宫人,摁紧葫芦盖后便也跟着去了。
等二人循着寝宫快步而去,见到一路上宫人、侍女们提着水桶跑来跑去,溅起的水花打得一地湿润,夹杂着嘈杂的喧嚣声,寝殿里火光四起,绯色的火焰冲天怒烧,黑夜被染成赤红一片。
毕竟皇太子隋不是修行之人,芙蓉实在受不了他这般缓慢奔跑,提起他的后脖颈嗖地一下飞去,二人急速来到太子寝宫前,负责救火的侍卫队长见皇太子隋来了,顿时如临大敌,满头是汗地跪倒在地磕头不止:“臣有罪,臣该死!臣没看管好,叫那贼子进来放了把火...”
“是有贼人过来放的火?”芙蓉蹙起秀眉喝问,得到侍卫肯定的答复后,她对皇太子隋悠悠道:“我看你最近是离不开我了。”
皇太子隋心想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按理说禁宫守卫森严,不可能有野贼乱闯,想来此人必是与宫人里应外合,穿过层层守卫,一路潜行至此纵火。
若是如此,这事便眼中了,蓄意谋杀太子,论罪当诛九族。
芙蓉素指捻着下颌,沉吟片刻,她捕捉到一丝蹊跷,问向侍奉太子的太监:“监国大人最近工作到几时才回寝?”那太监姗姗来迟,正愁没法表现,闻言立马答道:“太子大约每次至子时才回寝宫。”
芙蓉冷笑一声,她与皇太子隋说道:“连这个小太监都知道你的作息时间,这人能于这时来纵火,想来不是刻意杀你。”太子聪慧,知晓她话里的意思,叹气道:“你是说,有人想给我敲个警钟?”
拿起别在蛮腰上的葫芦,啪地一声打开瓶盖,酒香味悠悠从她嘴边传来,也不知那葫芦里究竟装得多少,她抹着嘴唇阴恻恻发笑:“那就看你最近得罪谁咯?”
得罪谁...
皇太子隋凝眉思考,想到近期推行条令时,多引起官员们反对,但后来都不了了之,按理说不曾得罪过谁,都是些庙堂上的正事,何至于招来仇杀?
等等!
他突然想到今日朝会后与列位大臣们小聚,那时自己向他们提出废除狩猎制度,除财政大臣外其余人等皆反对,总乐于和稀泥的宰相赵揽月自不必说,混到他们这种地步的人精,向来对新条令不肯轻易表明立场,唯独对此事却公开一致对外,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好啦!不好啦!”一位被烟雾熏得黢黑的年迈宫女,提着邋遢的宫女袍一边跑一边喊:“皇后还在里面!快去救皇后啊!快!”
“什么!”皇太子隋如遭雷击,来不及细想便想要冲入寝宫,芙蓉伸手一把拦住他,指着面前的熊熊大火吼道:“你疯啦!你想送死吗!”他大怒:“我母后还在里面!”芙蓉幽幽一叹,用力将他推开,随后右手朝虚空一招,赤红色的灵气急速卷来,围绕着她的身子散着血光。
拥有血气附体的芙蓉,周身无风自动,黑发倒冲,仿若一位嗜血杀神,之前的嬉笑神态荡然无存,其威压蛮横霸道毫不收敛,使得旁边的宫女与奴仆们只消一眼便被吓到在地,瘫软无力。
但见她身形陡转,转瞬间便跃入空中,宛如一颗血红的流星砸向大火之中;寝宫内烟雾缭绕,只能透过破开的缝隙看到,红硬左冲右突,时而闪烁不定,随着轰隆一声,被火焰烧断的横梁掉了下来,恰好砸中她的脑袋,外面人看的心惊肉跳,以为她便要昏死过去。
那横梁看来足有千斤重,砸在她身却爆裂断开,她轻描淡写地一脚踢开黑木,镇定自若地继续寻找皇后,狂暴的血气如波涛翻涌,将烧过来的火焰逼退,她闷哼一声,但见以她为中心,赤红火焰便倒退开来,皇太子隋看的目瞪口呆,原来她竟如此强大,连火焰都害怕与她接触。
轰隆隆地砸裂声不绝于耳,寝宫内大火漫天,宫人与侍卫们心急如焚地搬水抢火,皇太子隋更是如蒸锅上的蚂蚱,片刻都站不住,来回踱步等待着芙蓉的消息,很快,就看到她抱着一团漆黑的人形跳出来,于身边站定,那人形身上冒着热腾腾的黑烟,早已是烧焦的模糊不清。
皇太子隋张大嘴巴不敢置信,感觉到心跳急促,快要蹦出体内,浑身燥热而无法抑制,他指着那团焦黑的人形,声音发颤:“这是...我娘?”
负责侍奉皇后的贴身老宫女一把扑过来,嚎啕大哭:“皇后啊!皇后!您怎么就走的这么不明不白呐!丢下老奴一人孤苦无依啊!”
皇太子隋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他摆着双手自欺欺人道:“不可能!不会的!”
那老奴哭丧着脸,伸手去掏皇后,被热气给烫的大呼:“这是皇后啊太子!老奴和皇后相依为命三十余年,老奴不会认错的啊!”
“不...不会的...”他跌倒在地,没人敢去搀扶,任由他失魂落魄,而兀自不愿相信。
血气上涌,皇太子隋喷出一口老血,侍奉太监想要过来扶他,被芙蓉拦住,她冷冷地注视着太子,见他悲极不语,默默不发一言。
忽然,一声怒吼响彻后院,他撕心裂肺的咆哮,谁人都听得出来,那声音里,肝胆俱裂。
清历二十六年,皇帝病,皇后死,举国戚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