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三院的观察病房,洁净宽敞的病房内有两排病床,一排三个,共六个病床。每张病床都配备了像氧气呼吸机这样的基础设备。靠近门的病床上仰面静静的躺着一个脸圆圆的小姑娘,脸上戴着呼吸面罩。小姑娘闭目躺着,并没有半点动弹或者发出一点声响,如果不是胸口因为呼吸有微微的起伏,眼睛在眼皮下有微微的颤动,会让旁边观察的人分辨不出她是否还活着。现在观察这个小姑娘的,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她的亲戚,而是两位人民警察。
赵晓楠叹了口气,刚想跟何强说点什么,就听见手机响声。
何强赶紧出了病房去接电话。过了没有两分钟,他又回到病房,跟赵晓楠道别后就匆匆离去。
何强走了不久,柴明进了病房。他冲赵晓楠点了点头,来到小姑娘的床前,看着戴着呼吸机的小姑娘。
“圆子怎么样?医生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最后结果,好几个医生正研究呢,估计快了吧。”赵晓楠说道。
“吴队怎么样了?小赵你知道吗?还在医院吗?”
一提到吴队,赵晓楠脸上露出微笑,“吴队早开车拉着死狗走了。再不走那死狗都得臭了。”说着用白嫩的手捂嘴偷乐。
柴明看着笑的像鲜花一样的赵晓楠,也想起老吴被狗咬时的狼狈情景,也忍不住笑了。
“哎我说小柴,那个马队长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你是怎么来的?车可是被我开了。”现在没有了死人,没有了被村民围攻的危险,又没有其他高级别的领导在场,赵晓楠说话也放松了很多。她放松后的说话语调带有帝都地方口音,听上去好听且俏皮。
“嘿,人家可牛了。”柴明似乎肚子里有火给勾动,他左右看了一下,其他病床的病人和家属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早就从警察到来的惊讶中恢复了平淡。
“我是坐马队长的车到医院的,他在路上就给他手下那个,叫啥来着?对,何强。他路上就给何强打电话了,让何强到医院楼下等他。我就奇怪的问,我说马队长您不进医院了?你猜怎么着,这孙子眼睛一瞪,说怎么着,我不进医院你有意见吗?”
“哇,这么牛啊。”小赵惊讶道。
柴明气呼呼说道:“可不是吗!他说他是刑警,本来就不应该管这些民事的鸡毛蒜皮的事情,说什么已经耽误他很多时间去处理真正的刑事案件了。还以为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呢!他的那些事儿早就传遍了。真以为自己是神探狄仁杰啊?”
赵晓楠开玩笑道:“你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两只眼睛笑的微弯。
柴明被逗乐了,“当然没有了,我又不是新来几个月的菜鸟。”他笑着反驳道。
“说谁菜鸟呢?讨厌!”赵晓楠笑骂着拍打了一下柴明的左臂。
柴明就觉得心里有点甜。
“那咱们怎么办?现在可以回去了吧?这都,”赵晓楠低头看了一下手机,“这都晚上9点了。”
“唉,再等等吧。那个马队长说了,让咱们等到圆子的妈妈到医院,就可以撤了。”柴明也看了看手机,“应该不会太久。”
一阵脚步声响起,虽然不是很重,但是听得出来不止一个人。
一位面皮白净斯文的中年男医生在另外两位女医生一左一右的陪同下,进了病房。
赵晓楠认得这是脑科的主治医生陈主任,在圆子送到医院后,就是他给圆子看的。
“陈主任,有结果了吗?”小赵急于知道答案。
陈主任眉头皱了一下,低头沉吟,像是在琢磨如何措辞。
过了几秒钟,陈主任抬头看了看赵晓楠和柴明,开口说道:“病人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其他情况请苗大夫跟两位警察同志讲一下。”说完看了一下自己左侧的短发女大夫,意思是你说一下。
苗大夫咳嗽一声,说道:“这小姑娘是后脑受到硬物撞击,颅内少量淤血经过紧急手术已经基本放出。目前患者生命体征正常,呼吸机可以摘了。随时都可能苏醒。”
“太好了!辛苦几位大夫了!我代表病人家属感谢大家!”柴明高兴的说道,看到这样可爱的小姑娘不仅大难不死,还随时可能苏醒,柴明心里很是高兴。赵晓楠也一个劲的道谢。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苗大夫话锋一转,“有个事情请警察同志帮忙,这个小姑娘的亲属还没有露面。这手术治疗和住院的费用还没结呢。”
柴明脸上略显尴尬,心想自己怎么有一种吃过忘记给钱被店家追到门外的感觉。可又一想,医院也不容易,如果治病救人以后都没人给钱,那医院恐怕也是开不了多久。
“哦,这孩子的妈妈应该很快就到了。请您稍微等等。”柴明客气的说道。
“这个当妈妈的也真是可以,孩子都这样了。这都过去多久了,连面也不露。这还是不是亲妈啊?”苗大夫撇嘴抱怨道。
苗大夫的话听着并不顺耳,柴明对圆子的妈妈也看不顺眼,在他看来,圆子妈妈那是典型的无赖村妇,能沾着就赖上那种。
“是不是有人背后说我坏话?”一声熟悉的中年妇女声音,听上去冷冷的,使柴明胳膊起了鸡皮疙瘩。他往声音处看去,只见三位大夫身后两米的门口,站着圆子的妈妈。因为她身材矮胖,被三位大夫遮挡住大半身形,如果没有仔细看,还真是不易发现。
三位大夫齐刷刷的转身,面对着身后的圆子妈妈。苗大夫虽然背后议论别人被当场抓住,终究是久经战阵的,那也是在无数次与低素质患者家属的争吵中熬过来的。但是再开口说话就不合适了,很容易演变成吵架。
另外一位瘦高的姓张的女大夫对圆子妈说道:“您是这位小姑娘的妈妈?”
圆子妈哼了一声,“可不就是我这不称职的妈妈嘛。”
张大夫也不介意,把刚才苗大夫介绍的圆子的情况又说了一遍给圆子妈听。最后结尾的时候,张大夫跟圆子妈说:“孩子妈妈,麻烦您补办一下登记手续。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孩子名字。另外您把治疗费用交一下,然后就可以把孩子接出医院了。”
圆子妈瞪大了眼睛,惊讶的大声说道:“出院?孩子还没醒呢,怎么出院啊?”
张大夫并不生气,平心静气说道:“是这样,这孩子随时都可能醒来。手术非常成功,完全没有生命危险。在医院里面也不会有其他的治疗了,跟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区别的。”
圆子妈狐疑的问道:“那大夫,我家圆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嘛,我刚才已经说了,随时可能醒过来。”张大夫略微有点不悦。
“随时是什么时候?您就给我个痛快时间,最晚不会晚于什么时候?明天?下个月?明年?”圆子妈半步不退,咄咄逼人。
“这个可没人敢保证。”张大夫回答的很干脆。
“那就是说也可能醒不过来喽?”圆子妈问。
“也不能这么说。”
“你就说有没有这个可能性吧!别说那些没用的。”圆子妈不耐烦的说道。
张大夫闭上嘴不再说话。
连柴明和赵晓楠也都看出来了,应该是存在这样的可能性的。
陈主任咳嗽一声,开口说话了:“这位孩子家长。其实客观的说,我们医院虽然在市里排名靠前,但是呢,这个脑科,市二院的实力也不错。尤其是对植物人的诊断和治疗上,治疗经验比我们丰富。”
“什么!?植物人!?你们!你们刚才还说随时可能醒过来,这还没一会儿就成植物人了!你们是怎么给看的病?怎么做的手术啊?警察同志,你们给评评理!”圆子妈爆发了,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台阶,双目圆睁,大嘴圆张。
柴明就觉得头疼,心说咱警察可真不容易,群众发生了什么争执,都要咱给评理。问题是我也不懂医啊,我怎么评理啊?
陈大夫脸色尴尬,说我还有事,你们两个跟病人家属找个合适的地方聊,别在病房大声说话。说完并不再理会圆子妈和两位人民警察,转身离去了。
“我告诉你们!你们得把我家孩子治好了!找最好的大夫给治!你们这么大的医院肯定有好大夫!别看着我们是穷人就想推出医院不给治!”圆子妈妈左手叉腰,右手伸出,食指向两位大夫指指点点。以这样的极为典型的骂街式的姿势喷出激烈的言语。如果圆子妈会一阳指,估计两位大夫应该是已经重伤倒地了。
苗大夫非常反感的皱着眉头,这样的场面她见得多了,知道自己言语上是要加倍小心,万不能受到对方情绪的影响也变得激动。苗大夫以大家都能感觉到的刻意压制的平缓语气说道:“孩子妈妈,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医者父母心嘛,我们肯定会尽全力救治的。不过这个住院的费用也确实需要提醒您考虑,一方面费用不低,另外一方面,患者是否需要住院,这是需要医院判断的,现在已经是出现排队住院的情况了。”
“靠!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觉得我穷,出不起住院费用吗?”圆子妈妈刷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看见没有?这里面有二十万?够不够看病加住院的钱?”
苗张两位大夫先都是吃了一惊,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半信半疑。苗大夫很客气提出给圆子妈带路,带到收费处刷卡。圆子妈气鼓鼓的答应了,跟着两位大夫出门而去,嘴里絮叨个没完。
“哎,咱们也撤吧。”柴明看着呆呆望着三人离去背影的赵晓楠,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胳膊。
赵晓楠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妈妈怎么这样?”她扭头看着柴明,奇怪道:“咦,不是还得让圆子妈妈登个记吗?这样案子才算完啊?不登记就走吗?”
柴明苦笑道:“我说大小姐,别那么死心眼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看看圆子妈妈那样子,别一会儿再把咱们俩给讹上了,我可是穷光蛋一个。到时候就全靠你掏钱了。”
“讨厌!凭什么我掏钱啊?”赵晓楠给了柴明一个白眼,嗔怪道。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被翻了白眼还感觉美滋滋的。恩,就是柴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