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仲秋的傍晚,一艘普普通通的渔船,缓缓地开到青岛的一处无名海滩。从船舱中出来一位男青年,夕阳的红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历经风霜的古铜色皮肤好像渡了一层柔和的光。他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目光锐利如刀。确认了环境安全后,他收起无形的戒备的外衣,以带有柔情的目光打量着这片熟悉又久违的海滩。他穿着一身的战地迷彩服,不认识的人看到肯定会觉得他是位军迷发烧友。他背上背着一个沉重的背包,带着他的全部家当。
柴明正要一跃下船,船夫从船舱中赶出来,急忙叫道:“哎呀,是不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柴明一笑,从腰间解下枪套,连同皮带和手枪、弹夹一起递给船夫。
柴明转身长笑,一跃下了船,向陆地跑去。
经过三年的出生入死,柴明终于与雇佣兵组织脱离了关系。他也曾不舍得出生入死的战友,可是自从他最好的朋友死在非洲任务,他就厌倦了雇佣兵的生活。他并不是开始怕死,而是当熟悉的枪炮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好朋友46号死前的惨状,心里就很不舒服。就会想起46号死前对他说的话:”98,把我照片带给我的妈妈。“
98号就是柴明,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雇佣军弟兄只知道和称呼他98。
在组织中,雇佣兵战士之间是绝对禁止聊进入组织之前的事情。如果被组织知道会严惩不贷。所以尽管柴明和46号是生死之交,可以在枪林弹雨中为对方牺牲自己,却并不知道对方以前的事情。柴明自然也没有预料到46号会在非洲任务时候牺牲,所以他并没有46号父母亲的任何信息。甚至他也不知道46号的名字。他只知道46号似乎是甘肃口音。
看来46号的嘱托是很难完成了,对此柴明并不觉得愧疚或者有压力。他也不急于去甘肃大海捞针。对于他来说,早去晚去其实结果是一样的。除非是亲生父母或者极其亲近的人,不然谁能辨认出现照片中的46号呢?毕竟46号已经不再是进入组织前那个纯真小伙,战争把他锤炼成男人,外表也发生很大变化。
柴明也是一样。以前瘦削的身材,现在已经变成钢筋铁骨一般,虽然不像老五那样盘根错节,却也是脱衣有肉。他的脖子上有一处五厘米长的刀疤,那次死神差点抓住他。其实死神没少被他溜掉。
柴明跑了几步,情不自禁的扑倒在沙子上,一脸幸福状的闭眼喃喃的不断重复我回来了四个字。不远出的情侣看到这一幕都哈哈笑起来,笑骂神经病。如果是三年前,柴明多半会骂回去,现在只是一笑而已。
轻松的买到火车票,柴明乘火车到了大同,再换乘长途车到了乡下。进了父母家的庭院,柴明妈妈愣了几秒,就捂嘴大哭起来,然后大喊着扑过来抱住柴明不放。柴明裂开大嘴,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奇怪的是,这时他却想起与46号和很多弟兄经历的那些最惨烈的战斗,被白磷弹打中后扭曲绝望嘶喊的战友,午夜划破夜空的曳光弹和机枪的嗒嗒声。柴明爸爸怒吼着握着一把扫帚就发疯似的抽打在柴明的身上,柴明的嘴角更开了,他第一次觉得老爸有点可爱。自然,老爸没打几下就扔了扫帚也抱着他大哭起来。三年后的见面,以这样的奇特场景开始。当天晚上,以柴明吃撑到几乎无法翻身结束。柴明妈妈还抱怨吃的太少
柴明妈妈觉得自己的儿子变得奇怪了,以前他爱听的笑话,他爸再讲给他听,他只是礼貌的微笑。可是本来没有多么可笑的事情,比如村东李寡妇挑水不小心滑到池塘里半天才出来,他却能笑到肚子疼。跟他说村里哪个姑娘漂亮没有婆家,他提不起兴趣,却能面带微笑的看着蝴蝶在菜园子里面采蜜,一看就是一上午。
十几天后,柴明决定要走了。不是吃腻了老妈做的饭菜,而是相亲的事情把他搞得心烦。临走前,他把40万美金交给父母亲。老妈知道这是他用三年玩命换来的钱,又哭得稀里哗啦的。柴明却不想再哭了,匆忙辞别了父母,逃一样的离开了这个美丽的小村庄。
他来到大同市,在一家星级酒店找了个保安的工作。白天工作比较清闲,晚上他每天都会去地下车库将组织中学到的功夫练一遍。不过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此事就被同事发现了,
有好事者会在晚上到车库找柴明比试,这让柴明十分的头痛。他在作雇佣兵时学到的搏斗技能,无一不是出手就要人命的,因为战场上与敌人都是性命相搏,根本没有手软的可能。他不想失手伤了那些自命不凡的自称是会武功的练家子,基本上就只挨打不还手。所以没过几天,柴明就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辞了工作,坐车回到了帝都。
这天的晌午,秋天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撒在市三院住院部的病房内,给人温暖的感觉。靠近门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瘦瘦的姑娘,这姑娘看上去有十六七岁,因为瘦所以显得颧骨明显,眼窝深陷。此时,她闭目平躺在病床上,病床旁边的心脏监测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一条不时跳跃的曲线表明这姑娘是活的。
靠里侧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左小腿打着石膏,由一条绷带吊打屋顶的铁环上。小男孩床上坐着两个女人,一个三十岁上下貌似男孩的妈妈,一个六十岁上下,似乎是男孩姥姥。
男孩妈妈小声说道:“门口那姑娘怎么那么瘦?是什么病啊?”
男孩姥姥说道:“我今天问了护士,说是植物人,已经在医院躺了三年了。唉,你说这得遭多大罪啊。”
男孩妈妈惊讶道:“三年了啊,那估计不能醒了吧?”
“我觉得够呛。”
“那她家里也是挺有钱的,住院三年得老多钱了。”
男孩姥姥撇撇嘴,“我看不像,那姑娘的妈妈看着不像有钱人。”
男孩妈妈正要再说什么,病房门就被呼的推开了,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风风火火的近来了。男孩姥姥连忙捅了男孩妈妈一下,努了努嘴,意思是你看
来的正是园子的妈妈,她拎着一包东西进屋,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就轻车熟路的一顿操作。她看心脏监测仪器、扒拉园子的眼珠、捏开园子的嘴看口腔情况、看尿袋是不是满了,一边做这些事情,她嘴里一边骂骂咧咧的自言自语道:“兔崽子我来了。。。。今天情况怎么样?。。。。嗯嗯,还行。。。。哎哟,没少尿啊。。。。妈的,还得老娘伺候你。。。。你说你这害人精花了我多少钱了。。。”
病房的门再次打开,走进来一个男青年,他对园子妈妈点点头,说:“园子妈妈,你好。”
园子妈妈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男青年,“你是?”
男青年说道:“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叫柴明,三年前园子出事的晚上,是我和同事处理的案子。
园子妈妈再次打量了一下柴明,时间过得这么久,何况当时她对柴明的印象就不深,现在更加想不起来。她神色变得一下警惕起来:”你是警察?来干什么?不会是找我要那笔钱吧?我可跟你说,那是人家给园子的治疗费!别想打这笔钱的主意!“
柴明失笑了,连忙摆手道:”您别误会,我就是想看看园子,想知道这小姑娘怎么样了?希望她早日醒过来。“
园子妈明显松了口气,哼了一声,抱怨道:”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了,生了这么个倒霉玩艺。要是当时一下磕死了,我也就解脱了。现在这样他妈的半死不活的,我得天天伺候她。我,算了,不跟你说了。说了也没用。“园子妈一挥手,表示不想再说了,弯腰从病床下面取出一个脸盆,出了病房。
不一会儿,园子妈妈就端着接了多半盆水的脸盆回来了,脸盆里的水冒着热气。园子妈拿下挂在床头的一条毛巾,蘸了热水,拧得半干不干的,开始擦园子的右胳膊。那样子,使人想起小时摆弄洋娃娃的情景。园子妈妈一边擦一边絮叨,似乎忘了刚才跟柴明说了她不想再说园子。
“唉,要我说这就是命吧。我们家园子,上学的时候成绩可好了,每次都是年级第一名。而且她笛子吹得好,她说她能吹一种无声的曲子,是用什么高什么频什么的,反正我也不懂。说是一般人耳朵听不见,只有狗能听见。也倒像真的,反正她一吹这种无声的曲子,附近的狗就叫个不停。园子还说过,长大以后要做科学家,专门研究这种声波。”
说着园子妈停顿了一下,望着园子的脸发了会儿呆。柴明看见,园子的脖子上有一根细绳,绳子垂到胸口,一个竹笛子安静的躺在她身上。
“唉,现在还指望个啥,还科学家呢,能活着就不错。”园子妈说道,忽然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还是想起什么生气地事儿,手指着昏迷中的园子大声骂道:“你个兔崽子!赶紧给我醒过来!明天再不醒老娘把你扔到马路上去!”
柴明被吓了一跳。他看场面尴尬,连忙转身,悄悄离开了医院。
柴明刚离开病房不久,正在涂沫横飞谩骂的园子妈就发现心脏监测仪的电子豆跳的快多了。她吃惊的仔细看看园子,竟然发现从园子的左眼淌下一滴眼泪。园子妈好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喊护士,一面使劲摇晃园子的身子,然而园子并没有其他反应。护士急忙进屋后检查了一下情况,说会继续观察,打消了园子妈园子会马上醒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