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启东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女孩子这么哭了。男人不怕女孩子吼,不怕她们发怒,也不怕她们吵,就怕她们哭。胡启东刚工作那会儿,同进公司的有两个女孩,有一个因为工作失误被经理叫进去谈话,半小时后,女孩红着眼睛走出经理室。吃饭的时候,经理跟身边的人事经理感叹:“以后还是少招女的进公司。工作也算努力,就是出了错说不得,一说就哭,一哭就没法谈下去了。”
当时年轻的他是个旁观者,这句话对他来说不痛不痒。等到他做到主管,对手下的女孩子客气有加,有些批评也是点到为止,还没觉得如何。可是等他坐到人事经理的位置上,有些红脸的戏必须他来唱的时候,特别是对着女孩子唱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第一个老板的那番感慨。
看着女孩子在自己面前落泪,无语凝噎的那种表情,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如果这种活隔三差五时不时地就要重复一番,那真是酷刑。
他觉得,就冲这个,人事经理这个职位也该拿高薪。
此时胡启东的心再一次如猫爪挠心。他拿起自己跟前的餐巾纸递上去,忙不迭地说:“唉呀,你别哭啊。我不是说了不关你的事,跟你没关系!”
林叶子接过纸巾一边擦泪一边抽抽嗒嗒地说:“有关系的,我知道有关系的。我真的是无心的,我和朋友说话都很随便,没想到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
胡启东无可奈何地说:“别哭了。你这样哭,让人家误会我一个大男人欺负你呢。我说了没事就没事。好了好了,快别哭了,喝汤。你看着鸡汤多黄,是正宗的本鸡,不是洋鸡。多喝点吧,我知道你们这些女孩子最会无病呻吟,整天吵着减肥,学兔子吃青菜,仗着年轻拼命糟蹋身体。”
说着他又取过她面前的汤碗,替她满上。
林叶子止住哭,喝了一口汤说:“如果我出面解释不方便,不如我跟迦荑姐说说,请她什么时候跟你夫人从侧面澄清——”
胡启东连忙摆手说:“得,我们不提这事儿了好吗?跟你说没关系了。”他可不想没事儿找事儿,闹得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跟老婆吵架,老婆为了一条短信对他大发雷霆。赵迦荑是谁啊?老板的女儿,他看着长大的晚辈,他可不想丢人丢到老板家去。
他受到林叶子短信的时候正在跟李婉婷在一个小时车程之外的风景区内的饭店里。当时已经吃完饭结好帐,他去洗手间,手机放在桌子上,李婉婷收拾完自己的包,百无聊赖,听见声音拿起手机查看,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一下午的时间,凭他怎么解释她都一言不发,晚上回到旅馆,关上门大吵了一架。
李婉婷打死都不相信他的一个普通同事会称呼他为“亲爱滴”。并且她也搞不清楚一个普通的同事会让他去天涯注册顶一个车祸贴,真是莫名其妙。
她甚至让他当面打电话回去对质。
胡启东解释不清,气得摔门而出,计划中为了躲避婆媳矛盾姑嫂矛盾的浪漫之旅非但没有了预想中的柔情蜜意,还充满了爆发性火药味和之后持续的冷战。
他摇摇头,想甩掉这段不愉快的回忆,于是对林叶子说:“说说你们那天烛光纪念的情形吧。”
林叶子于是把那天的情形说了一遍,包括邻居对死者的良好评价。她说:“可惜了,人家是重点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呢,被这么个人渣给撞得死于非命。”
胡启东叹道:“可不是!可怜他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都是独生子女,老人家下半辈子的寄托都没有了。”
林叶子从手机里把那天拍的照片拿出来递给他看。胡启东对她的手机不熟悉,而且他也从来没用手机拍过照片,自然也不会用手机相册。林叶子笑着起身走到他身边,拿过手机在他面前翻给他看——斑马线上一排排的蜡烛,各种各样的,跳跃的烛光,一张张沉默悲痛的脸,还有一张是死者未婚妻的照片,素面朝天的脸看上去眉清目秀,但是非常憔悴。
此时已经是入春的天气。林叶子脱了厚重的毛衣,只穿了一件恤衫和一件针织的运动衫。她的衣襟上别了一只玉兰花,是街头老太太拿着篮子卖的那种,带着自然的馨香,比任何的香水味道都要好闻。她的手指十分纤细,骨节触目可见,捂了一个冬天,皮肤白腻得可以看见皮下的青色血管。她躬身在他的旁边,长发垂下来,不经意地抚过他的脸。
她的指尖轻轻地抚过屏幕,画面又滑到下一张,是赵迦荑和殷勤肃穆地注视着一个方向,两个人似在交头接耳。
胡启东连忙说:“你停停,那是谁?”
林叶子的手指已经翻过下一页,是赵迦楠和萧雨。胡启东伸手去拿手机,不小心去拿住了她的手,他连忙放开,赶紧拿话来给自己解围:“你翻到上一页给我看看。”
林叶子将照片翻到上一页递给他。
胡启东接在手里,不小心又触到屏幕上的某个键,照片又翻到下一页。他似乎摸到窍门,自己再点回上一页。
“这是迦荑的新男友?他是干什么的?”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