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鸽子飞翔在群山之间,遥遥望见另一只同类后直扎过去。但会和后的两只禽鸟,被地面迤逦而行的军阵惊扰,久久不敢停落。急的一个人类,又是呼哨又是高杨诱饵,好不容易,才把两只扁毛畜生骗了下。他急不可耐的拆下竹筒,一路快驴加鞭,赶到上司马旁。“胡先生!西军吴连青来信。”,“嗯。”:胡先生展开纸条,阅毕不禁一笑:“果然……那吴连青是个蠢货。西军也真是堕落了,连这种小人都能掀起波澜。”。
一旁的妖兽问道:“可是有变?”,胡先生捏着鼠须沉吟片刻:“骨碌大人是想听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骨碌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但仍被人类看在眼底,胡先生笑着道:“西军残部占据关城,或战或降几派纠结。细作虽说都好,但某恐生他变。”。骨碌握紧缰绳,不无遗憾地说:“如果早些进军,不给他们首鼠两端的时间……”,“如果早些进军,恐怕来不及布置,还要硬战险关哀兵。这些都是大人们考虑过的啊……”:胡先生提醒道。骨碌心中一凛,闭口不言。“不过好在西军已经分裂,我军胜算颇大。而那良师弟子如今也在关中,正好瓮中捉鳖。”。一想到那个深藏不露的女人,两次爆炸遗留的伤痕便隐隐作痛,这使骨碌的犬齿不禁咬合。
“骨碌佐领……”:胡先生说道,妖兽猛地回过神来。“方才说到哪了?哦,对了。大军征战数十年,为何今日才大举入关?”:胡先生自顾自地说着,顺便把写好的公文交给手下,骨碌沉吟片刻试探地答道:“人类叛军攻陷中都,帝国皇帝驾崩,漕运断绝更使北地兵无战心?”。人类捏着鼠须点头又摇头道:“对但不全对。”“不知先生有何见教?”。人类眼睛望向天空:“佐领长于先可汗起事之时,盛于大祆武功高涨之后。可能对于当初创业之险不甚明了。”。虽然对这话不太高兴,但骨碌无法反驳,只得说道:”愿闻其详。”。
人类似乎陷入了回忆:“想当初在下不过一介帝国小吏,跟随主官前往群妖部落中绥靖。而先可汗乃镇东军行营总管养子,故有缘相见。先可汗嘛”:人类看了一眼妖兽:“大约中上之资,不能再多了。”。骨碌没有发怒而是平静地说道:“我只记得小时候每次朝廷的大人来,全部落的男人只能跪着,但仅仅几年后我们就打下了十倍的土地。以前我只当是山神发威,帮我们打败了人类。现在我知道里面不会这么简单。”,“其实很简单。”:胡先生说道:“你们最初的胜利,是大总管送的。你们不闹事怎么向朝廷要饷,怎么显示大总管的威风。”。骨碌瞠目结舌地看向人类。“每次朝廷嫌边关花费太多,或某个武将家族势力太盛,总要找些由头收拾。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养寇以自重玩寇以自肥,是边关百年来的规矩。不说人类将门,就是边境部落也乐得配合,左右是门生意。只不过这次玩砸了。”:胡先生语带戏谑地说。
骨碌正欲提问,忽然传令兵风一般掠过,口中不住呼喊:“将军令,全军加速前行!将军令,全军加速前行!”。骨碌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待前方的部伍拉出段距离,也开始提速并稳稳地缀在后面。调整完毕,它重新问道:“那之后呢?为什么朝廷来剿我们的兵,大多总是一触即溃,能打的比我们还少。”。“这个解释起来就要复杂一点了。有钱粮、土地,还有兵制、天候的因素。”:胡先生稳稳的骑在马上,不愧是当年的关外老吏:“先说钱粮土地,佐领应该知道,早先部落里除了外族奴隶,大家的地位都是差不多的,宴饮赋税几乎平等。但现在佐领还会和贫困的部民一起喝酒吗?”。
骨碌有些支吾地说道:“大家都不穷。”,胡先生笑道:“那是因为有抢劫帝国供养,以后人口日繁,总归是富者越富,贫者越贫。而帝国已然是富者有连阡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但富甲天下者也多是世代簪缨、位高权重之辈,故赋税徭役皆出于平民。长此以往,国用日窘而民不堪,则天下离心流民蜂起。”,“帝国的兵,也是要种田的吧。就和我们打猎捕鱼一样。”:骨碌想起脚上拴着链子的农奴。“没错,帝国太祖的兵制,其实和可汗的部盟兵差不多。都是平时生产,战时出征,只不过他们没的抢,反而赖以为生的土地被将领抢去了。所以,你们打的与其说是兵,不如说是乞丐。而将领们用夺来的土地,招募一群能打的家丁。这群人可好对付?”。
骨碌承认道:“弓马强悍,最难打的就是他们。如果帝国的将领都聚在一块,我们是不敢打的。还好他们从不彼此相救。”,胡先生点点头,继续道:“土地兼并破灭了太祖兵制,能打的募兵分散在将领手中,帝国看似兵多,却处处被动挨打。而一般的民众,连朝廷救济都指望不上,还要纳税服役,就只能官逼民反了。”,“最后就是天气了,对不对?”:骨碌接着道:“一开始冷的连湖上冰层都凿不开,我们把老人背进山里送走。大伙商量着抢劫,当时也没想太多,就是有口吃的就行,结果没想到帝国的兵主动撤了,白花花的粟米就放在城里。我们做梦也没想到,攻城会那般容易,完全是一群待宰的羔羊。”:骨碌似乎陷入某种美妙的回忆,不禁舔了舔舌头:“然后就越打越大,连山一样的大总管,都被我们打败了。从那之后,大伙就没人怕帝国了。”
“关内流民,也是被如此逼的动手。说到底,帝国的气数尽了。不过这鬼天气继续旱下去,恐怕哪朝哪代都长久不了。”:胡先生罕见地感慨道,而后他抽出一幅卷轴:“佐领下过棋吗?”,“我见过。”,“有空我教教你吧。”:胡先生展开道:“最后咱们就用这张棋盘,略微归纳一下。佐领且看,这边关诸部就像那块边角,最初容易用劲小而得地大。但不向中央发展终归成不了气候。敢问佐领,若非中都沦陷,皇帝驾崩,北兵倒戈相迎。大军可能如此顺利入关?”。
骨碌仔细思考了一番,摇了摇头。“但这一切偏偏都发生了,这便是我们先前所述种种缘由,所组成的势引起的。”“势?”“对!‘势’。这棋盘是天下河山,无论帝国、百姓、士绅、妖兽、甚至连天气都是棋子。只不过有的人既是棋子也是棋手,有的棋子自行其是,有的棋子谁也不管。但就是这般乱下,造就了风云之势。”。“那强势何来?”“帝国政治清明,兵强马壮,纵然天灾频频亦能勉力救之,这便是人类强势。先可汗无论再怎么英明神武,敢造反也不免犁庭之厄。相反,帝国文恬武嬉,民不聊生而诸部团结一心,掠战为本,又恰逢天常变乱,世以武力相雄长,则为妖兽强势。”:胡先生侃侃而谈,骨碌听的心迷神往。
人类继续道:“但光有势还不行,借势落‘地’才有实。”“地?”“落子必需占地,围地多者则胜。”。骨碌一时有些失神:“可占地多的不是帝国吗?”“我说的是‘围地’……算了。你忘了那些穷要饭的能有地?有地的都是些什么人?”“金雍城里范家田家孙家之类的。”,“没错,这些士绅跟帝国朝廷根本不是一心,所以实际上帝国并不比妖兽的地多,就和兵制一样。而那西军都督想要扳回劣势,就不得不从官绅豪强手里围子夺地。而我们……”“而我们能给田家之类的更多……”:骨碌想通道:“我们只管征粮要饷至于他们怎么做,我们不管;我们只管自己圈地,至于地方治理不管;我们只管不断进军,抢剩下的也不管——这些都给了他们。难怪他们降的如此利索。”
胡先生满意地看着陷入思索的骨碌,在马上自言自语:“大祆、帝国、士绅,三个棋手两个站到了一边,所有的子和地反而超过了帝国。这是我大祆对他们的恩惠,但这帮人今日能叛自己的同族,明日亦能叛我妖族。绝不可长久放纵!”……“胡先生!”:骨碌猛地抬头:“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一步步把朝廷的地分走的,我该怎么办,才能先把他们去势。”。人类没有回答它,而是手搭凉棚观望天际:“骨碌佐领,这就需要你自己去体量了。但这鸦雀关我们恐怕是真的来晚了。”。骨碌闻言也跟着望去,只见苍茫群山后,一股黑烟直冲红日。妖兽咬牙一笑:“可惜了,这群西军挺能打的,如果肯降附日后能省不少事。但现在……”,骨碌弓起腰,随着前方大队再次提速。包括他在内的万余祆军,像支巨箭般穿插雄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