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个时辰了,她能跑到哪里去呢?
……………………
春风料峭,常年无人打扫的枯黄落叶,被卷地的风吹的沙沙作响,漫天飞扬。
这里四下望去,满眼皆是苍凉之色。
雕花的门窗摇摇欲坠,屋檐残破,到处都是破碎的家具,灰尘和蛛网。
院子里的砖石也多半碎的坑坑洼洼,不知哪块的下边,就会出现一小块大有渊源的白骨或残缺的肌理。
这里是前朝皇帝关有罪妃嫔的牢笼。
前朝末帝暴虐,又有个视作命根子宠爱的疯妃,两人一个比一个残暴,倒是天作之合。
不过再亲密的人也会有吵架和争论的时候。他们一有纷争,末帝就喜欢去打猎,出宫淫乱。疯妃嫉恨之下,便趁着末帝离宫的时候,将他宫中的美人关入这座宫殿,灌入疯药,不给她们食物和水……
待到末帝回宫,暴怒之后又舍不得杀了她,每每都是疯狂的对疯妃凌虐玩弄,有一回兴味正浓之时甚至生生的咬下了疯妃的半只耳朵!
但疯妃不愧是疯妃,这个封号……就像是长在她的血肉里。每次遍体鳞伤之后,她非但不收敛行为,甚至还乐此不疲,更加的歹毒残暴,每次都盼着末帝回来对她施以暴行……
一朝一朝的人被关进来,哭嚎着,又被抬出去……关进来,又被抬出去……周而复始,噩梦循环。
直到前朝末年的时候,民众受不了经年的压迫,各地都爆发了起义,有一支起义军打进了皇城,当时,宫里其他的的人们都已经四下跑了。
起义军先是搜到了末帝的寝宫,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满地都是宫人的残肢,还有中心两个血肉模糊的尸体,起义军仔细查看后,震惊的发现,这两个人是都是被活活咬死的……而且看着他们倒地的姿势……是两个人互相撕咬,将对方咬死的…………
这场景太恐怖了,起义军们慢慢退了出去,准备搜刮皇宫的宝物。
他们找到了这座宫殿。
因为起义军攻进来了,喂药的黄门们没来的及将疯药给她们喂下便已四下逃窜。只留这座宫里的宫人们,因外门被粗大的木柱顶住,无从逃脱,被打进来的起义军发现……
被那些没有军规管束的,常年征战在外,没有发泄渠道同时又精力充沛的壮年的**们发现……
一群娇弱的女人,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当时简直称得上是尸横遍野,宫人们的死相,都简直不能用凄惨来形容。
满地残肢和破碎的被抽出来的内脏……
一个个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的头颅……
被破碎的衣物包裹着扔进熊熊大火里,烧的只剩下骨殖的碎片。
她们的灵魂被永远的困在了这座四四方方的天地里,永世不得超生。
许是因积累了太多死人的怨气,这里的气氛阴森可怖,本朝皇帝登基后,再无宫人敢在此居住劳作。连皇帝都不愿意翻修。
这里便逐渐荒废了。
这座吞噬了无数娇妍的生命的宫殿,叫——“祝阁”。
在本朝宫人约定俗成的规矩里,俗称禁地。
此时,原本应该僻静的地方却传来了隐隐的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救救奴婢!丽妃那里事发了,她们肯定是要查到奴婢身上啊!”
本来失踪了的大公主的乳母,正跪在青砖地上,手边放着个小包袱,噤若寒蝉,泣涕不止。
她面前有一个穿着黑色长斗篷的人,背对着她站着,看不出身形和面容,声音低沉:
“小姐本来体恤你做事辛苦,知道早晚会有事发的这么一天,便特地给你安排了顶罪的人。”
“你却自作聪明,辜负小姐一片苦心,私自卷了细软出逃。白白浪费了小姐一番布置。”
“新嫔又不是傻的,现在钟粹宫里必然已经发现了你的失踪。”
“明日一早,应该就会传到皇上那儿,各宫排查人数,到时候,你想躲也躲不掉!”
乳母抖如筛糠,眼中充满希冀的看着她,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若是被抓到,我定然死路一条啊!姑娘替我向小姐求求情吧,看在奴婢殚精竭虑为小姐做了那么多事的份上,给奴婢寻个去处,放奴婢出宫吧!”
斗篷里的人听到她的话,眼神阴冷,声音更沉了几分,还带了两声怪调:
“若不是你自己作茧自缚,做贼心虚跑了,事情也落不到如今这局面。”
“还想让小姐帮你,你是反害小姐,再将娘娘也拖累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奴婢没有胆子……”乳母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但斗篷里的人很快打断了她:
“不过小姐毕竟慈心,刚刚已经为你想好了去处。要我说,还便宜了你呢。”
“到了那里,你就再不用想那些世俗的东西了。你放心,小姐会为你的家人安排妥当去处的。”
她的语调带了几分愉悦和说不出的俏皮。
乳母已经听出了不对劲,她眼睛滴溜溜转着,突然一把抄起包裹,壮硕的身子颤抖着,撒腿就往出跑。
斗篷人慢慢的转过身,好整以暇,抱着胸,却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果然,乳母还没跑出破败的拱门,就被两个魁梧的内监堵了回来,哆嗦着一步一步向后退着。
斗篷人轻笑一声,做了个鬼脸:“别挣扎了,白白的,还得拖累了你的家人。”
看着面前两个相似又阴郁的面孔,听着背后那阴阳怪气又幸灾乐祸的语调,乳母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们不是那位小姐身边的人,你们到底是谁?!!”
斗篷人“咯咯”笑着,阴冷的说:
“我们当然是,不过这话,你留着到阴曹地府,去找阎王问清楚吧!”
两个内监脸上的表情,出奇的相似。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是无奈和厌恶,然后他们面无表情的走向哆哆嗦嗦的乳母,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乳母慌张的后退着,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沙沙爬过的声音。
突然,一个内监咧开嘴,有些憨气的笑了起来。
乳母觉得不对,扭头一看——
一条如臂粗的蛇正张着血盆大口对着她,低头就咬下来!!
乳母一翻白眼,身子当即瘫软在地。
另一个内监低声说:“小绿的毒能麻痹她半个时辰,赶紧动手吧。”
那斗篷人悄声一笑,动作利索的进屋布置,很快就架好了凳子,麻绳等必须材料。
“好了,高度合适,你们把人架上去吧。”
她托着下巴轻轻叹了口气,“唉,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就要为了这么个贱婢浪费了。”
乳母被架到悬到梁上的麻绳圈里,半个脚掌虚虚架在绣凳上,刚刚给她留了挣扎的空间。
斗篷人帮衬了一把,扶了扶她的身子,嫌弃的撇嘴:
“真沉啊,长了这么一身膘,平日里定没少中饱私囊吧。嘿嘿,如此,倒也算是为民除害啦。”
两个内监沉默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想和她交流的神情。
一安置好,他们扭头就走。斗篷人拍拍手,表情阴冷,给几乎已经半只脚踏进黄泉路的乳母留了句话:
“与其留着你的嘴拖累小姐,倒不如让你为小姐彻底进忠!”
“要怪,就怪你自己的愚蠢吧。”
……………………
这边钟粹宫里,几乎已经敲定了乳母的罪名。
已经熬到半宿,方焕头痛欲裂,只想着赶紧收拾完赶在明天回禀皇帝皇后之前休息一会儿。
可是采颦开了口!:“新嫔娘娘,婢子有一事不明。那乳母刚刚既已逃遁,那药渣是谁藏起来的呢??”
药渣,药渣?
方焕揉眉心的手指一顿,唇边扬起一抹笑。
徐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采颦,只能无奈的再站出来:“新嫔娘娘,关于安胎药,老奴突然想起还有一点需要禀告。”
“刚刚遗漏的一点,那医女说,她记得很清楚。距上一次钟粹宫的人取安胎药,应该是还有三剂的药量”。
徐嬷嬷接到:“上次抓的药材按天数算还有三包并未熬煮,但刚刚娘娘搜查小厨房的时候,却并未找到剩下的几包药材。”
“而且刚刚时间紧迫,藏药之人根本来不及将药材彻底销毁”
“所以老奴推测,那剩下的三包应是还在钟粹宫里,只是被人藏了起来。”
方焕掌心轻合,眼梢流出一点喜色。
三方纠察,那人事后报复起来,她便不是被针对的主力。
只是到底许多事还是她出面主事。
她虽然不怕算计,但这种事多了,冷不丁咬上一口也是很疼的。
若是换成皇后的人步步推进?
她含笑,真诚的夸赞徐嬷嬷和采颦:
“不愧是皇后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永安宫当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能将人养的这般聪慧能干。本宫都想让素拂跟着过去沾沾灵气呢。”
徐嬷嬷连声不敢,心中叹息。
采颦啊采颦。
她如何不知皇后叫采颦来的用意?
无非是想多让她习得本事,日后能够自保罢了。
可是……罢了。
方焕看着面前跪着的星儿和被五花大绑的朴儿:
“去搜查她们两个的住所,还有大公主乳母的房间。切记手脚轻些,别扰了大公主的好觉。”
她瞥向欲言又止的星儿:“别在这儿冲本宫喊冤,你若真的冤,自然不会查出什么不好的。”
“若真冤了你,自少不了你的补偿。既口口声声说着问心无愧,能被查查又何妨?”
星儿的话被堵了回来,她有些紧张,还是点了点头。
令人满意的结果很快出现。
先是朴儿的枕下搜出了一条绛红色的发巾,观其样式,是男子发巾上常用的竹节纹绣样。
看来刚刚说她行迹可疑,她也不敢如实交代,是真的有事儿。
宫女与侍卫私通,是大罪。
丽妃作为钟粹宫的主位,统管不利,难辞其咎。
现在她还在里面昏睡着,腹中的胎儿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两说。此刻,一条条罪名这么加起来。待她醒来,想必是天翻地覆吧。
方焕以一种冷眼旁观的角度看着,无不恶意的想,高高在上,倨傲的不可一世的祝家女,终于也要失势了。哪怕只是短暂的,但也能大快人心不是?
“拖出去,交由内务府发落吧。”
朴儿挣扎着,满眼写着不甘和乞求,像个待宰的猪猡那样拖走了。
“乳母那里呢?
“财帛都被带走了,只剩些衣物和摆件,悄悄翻找了,做的很小心,什么都没留下。”
“新嫔娘娘,您刚刚说,娋儿的乳母怎么啦?”
众人纷纷行礼问安:“大公主安乐。”
大公主踩着一双小绣鞋,披着寝衣,青丝整整齐齐的被束在脑后,有些疑惑的站到方焕身边,牵起她的手:
“新娘娘的手怎么这样冷,嬆儿妹妹醒来若是知道,该会心疼了。娘娘要保重身体呀。”
方焕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娋儿起来了?这才丑时末,你还在长身子,白日在女先生那里用功了,该好好歇歇的。”
“谢谢新娘娘关心。”
大公主眼睛弯弯的笑,“娋儿歇不安稳。听到响动,便想出来看看。见到您还在这里坐着,连父皇和母后身边的女官都在,便走出来了。
方焕点点头,宫人妥帖的搬上了绣凳,沏了一碗热茶:“公主暖暖身子。”
方焕拉她在自己腿边的绣凳坐下,见小瓷碗里是茶水,不愉的轻吓了一句:
“都这么晚了,你是怎么做差事的?还给公主沏了碗茶?去换成温热的牛乳羹来。”
她又扭过头,左手将大公主微拢到怀里:
“娋儿,一会儿喝了牛乳羹,让素拂姑姑带你去嬆儿那里,你们两姐妹一起歇息好不好,外面凉,你还小,不好在这儿熬着。”
大公主依旧暖暖笑着,挽着她的胳膊:
“今日娋儿总睡不踏实,夜里醒了两次,现在倒是彻底失了困意。”
“刚刚看到母妃还在榻上昏睡着,有小宫人和医女们在照料,我便悄悄出来了。”
“刚刚得知阿碧姑姑被父皇罚没了,加上我还有些记挂着乳母的事,左右回去也歇不下,更不好去偏殿扰了妹妹的好梦。”
“不若就让娋儿在这儿,安生陪着您吧。”
她将小脑袋倚在方焕肩头,带着稚儿软绵绵的奶音轻轻撒着娇,方焕最受不住她这样,只好连连点头,同意了。
崔娋偏头,温声问钟粹宫的内监总事:“你与我讲来,乳母她是怎么了?”
一番神态,她不过才八岁的年纪,竟还拿捏出了几分高位者的端庄。
方焕有些好笑,也由着她问。
“回公主,您的乳母她……刚刚经由查明,她参与了谋害丽妃娘娘的黄芪之祸。”
内监觑着她们的神色,尤其是大公主的神色,不由也有了几分犹疑尴尬之色。
崔娋倒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眼眶一红,小手可怜兮兮的抹了抹眼角:
“原来她有着这般蛇蝎心肠……新嫔娘娘,待将她带回来时,叫娋儿问她几句话吧。”
她抬起头,强抑难过的看着方焕。
“这样的腌臜事,娋儿本不应过问的,只是我心中焦灼,故而有些失态,娘娘不要介怀。”
方焕牵了她的手,抱抱她:“莫要多想了,我怎会介怀呢?那乳母背主,还私自出逃,娘娘会处置她的。”
她没说的是,那个乳母,现在可能生死难料了。这样明目张胆的叛逃和出卖,谁敢留她?
“星儿那里呢?”
“娘娘……”
素拂捧上了……一小提药材。
被藏起的那三包药材!
“在星儿床脚的暗格里发现的,刚刚上面还有衣物盖着,奴婢们觉着不对,边便启了出来,果然……娘娘想的半分没错!”
方焕似笑非笑瞥了眼眼神已经变化的星儿:“拿去给封太医验一下,看看对不对。”
封太医在烛火下一一分辨清楚:“娘娘,正是丽妃娘娘的安胎药——是加了黄芪的那种。”
“呵。”
方焕冷笑一声,站起身,拿过药包,猛然砸到星儿脸上:“你还冤枉吗?!”
星儿不闪不避,任由那药包砸到她身上,挂绳松开,干枯的药材散落一地。
她抬起头,不慌不乱的与方焕对视,再无半点刚刚的怯懦。
“奴婢当然冤枉!”
方焕银牙一咬,反倒笑开了。
她缓步上前去,掐着星儿的下巴,居高临下地逼视她:
“物证就在这儿,还有暗格的事呢。你的嘴就这般硬吗?非得去暴室被上了大刑,才肯招吗?”
星儿脸上没有半分惊惧神色,她轻轻咧开嘴角,就像寻常玩闹那样,笑的很开心。
方焕探究的盯着她的眼睛,却发现她比自己还要平静。
星儿认真捧起方焕的手,温柔又恭敬的一点一点将它从自己的下巴上挪开:
“奴婢侍奉您和四公主那么久,日日尽心竭力,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看在奴婢实在尽心的份上,在奴临死前,求新嫔娘娘全奴一个愿望,听奴婢讲一个故事吧。”
方焕的眼神冰凉,指尖一抽便甩开她的手,却许了她的请求:“讲!”
星儿毫不在意她的态度,依旧笑的很开心,她挺直脊背,稳稳端坐了。
她笑着朝方焕说,语气熟络又亲近,就像寻常女子聊天那样,半分没有了以往对宫嫔的恭敬怯懦。
她有些怀念。
“奴婢已经有好几年没这样坐着歇息过了。不卑躬屈膝的,也能像个体体面面的小娘子。”
她有几分开怀:
“能这样与您说话,是奴婢一直以来都幻想的事。奴婢对娘娘一直很敬仰和向往,觉得您让人羡慕极了。”
“您嫁与了自己从小熟识的小郎君,生下了可爱的孩子,高高在上的坐在那儿。”
“又有良好的家世,美丽的容颜,头脑聪慧,性情豁达。这钟粹宫里盛放的那样美丽的芍药都不能夺您三分颜色。”
方焕打断她:“如果你的故事就是指这些废话,那你大可攒到暴室慢慢的说,没有人拦着你。”
星儿一点都不生气,她一偏头,露出一点小虎牙:
“娘娘就听奴婢说完吧,左右也费不了多长时间的。”
“奴婢在入宫前,本也是小富之家的孩子。家有几十亩田地,去过学塾,也得过体面的娘子教导习气。”
“爹爹为我与同村的阿福哥哥从小定了娃娃亲,星儿每天快活惬意,几乎日日与阿福哥哥一起玩耍,没有烦忧,只想着要快快长大,好好嫁给他。”
“可是那一年,奴婢记得,应当是陛下登基三年前,什么都变了。”
“也是在这样一个时节,江淮一带发了大水,堤坝被冲毁了,无数沿岸而聚的村落被淹没。”
“大水将我们的房屋和庄稼毁了,随后到来的瘟疫是那样可怕,使得我和阿福哥哥家中所剩的长辈都死光了。”
“家中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被冲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些残垣断壁。”
“我和阿福哥哥就龟缩在那残垣断壁里面,胆怯的偷偷生活。”
“我们没有吃食,庄稼颗粒无收。我们每日只能吃观音土、虫蚁、树皮度日。就这么着,又饿死了不少人。”
“那天听说先帝拨了银子下来救济,我们是多么的高兴啊,觉得终于有救了。”
“可等啊等,等啊等,在地方上等了那么久,一层层贪腐下来,我们却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见到。”
“就这样过了一月,阿福哥哥和我相依为命,每日去偷挖些虫蚁,捉一两只老鼠。”
“可虫蚁老鼠和树皮只有那么多,每日被那么多人争抢,我和阿福哥哥两个半大的孩子,根本吃不到多少东西。眼看着,我们就要饿死了。”
“这时候,宫里派下来了采买低等宫人的人,我与阿福哥哥长的周正些,被宫内采买的人看中,买了去。”
“我那时还很开心地与他说,我们要在宫里好好干活,一定要勤快,我们多些攒一些钱。等到将来放出宫了,回到乡间成亲。”
她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模样有些痴狂。
大公主已经听得呆了,她僵在绣凳上,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星儿笑着笑着,哀哀的痛哭出声,那种撕裂肺腑的绝望,将在场的人的心灵都震撼了。
“我问那内监,进宫可以一顿一个窝窝头吗?那内监说,不止窝窝头,连白面馍馍也吃得。”
“我们那样欢喜,以为是进了福窝窝,万万没想到,这是个食人窟!”
“我们年幼不知道啊,男子是不可入宫的,能进去的,只有阉人!!!”
她涕泪交加,不知是伤那阿福哥哥从此再不是个正常男人,还是在伤心自己的命运悲惨。
“那个晚上得知后,我们两个那样绝望,两两相望,只余热泪。”
“但是事已至此,怎么办呢?我哭着安慰他,告诉他我的心意,不论他是什么样子,我们已经共患过生死了,待到出宫,我们依旧会成亲。”
“他答应了。我们就这样,处处谨小慎微,踏实能干。就这么三年,陛下登基了。”
“后宫几乎所有的宫人都要重新分配,我为人踏实肯干又不爱说话,被素拂姐姐在宫正司看中,要来了钟粹宫。”
“我们以为是求得了一个踏实的前程,很是开心。谁曾想,这是深渊的开始。”
她有些自嘲的轻笑了两声:
“比翼鸟,哪有单飞的啊。我被要来了钟粹宫,阿福哥哥为了照顾我,也想办法进了钟粹宫。”
“只不过,区别是——我们一个是偏殿的人,一个是主殿的人。”
“丽妃娘娘的脾气不好,时常斥责下人。阿福哥哥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本来明年,我们就可以放出去了。可是出了变故。”
她看向大公主,目光哀戚。
“丽妃忽然暴戾起来,从斥责变成了打骂……”
她声音猛然高扬:“阿碧姐姐,您可还记得,两月前被丽妃生生打死的阿福?!”
阿碧身子猛然一震。
阿福?!!小福子?!!
星儿吃吃的笑着,宛若痴儿:
“您说,我怎能不恨,不冤啊!我恨不得亲自化鬼,索了她的命啊!只可惜我们的命,在贵人眼里,如同草芥一般低贱。”
“所以,当我无意中得知黄芪的妙用之后……它就成了我复仇的一把利刃。”
“黄芪……多么好的东西啊,用它的时候,是补气血的良药;不用它的时候,就能变成伤人的利器。”
星儿有些释然的叹了口气。
“有善有恶,奴婢的一生,多半也就是这样了。跌跌撞撞,挣扎前行,最后也不过落得生死剧变。”
“你是从谁手上得的黄芪?”
方焕追问。
星儿却并没有抓紧回答她的问题。
她只是朝着方焕郑重一叩首。
随后直起身子,兀自笑着:“奴婢听说妇人家犯了错处,多半是要脱簪待罪,听候发落的。奴婢对不住娘娘以前的信任,辜负至此,今日奴婢也学一学吧。”
她从脑后抽出一只素银簪子,孤零零的,只粗粗刻着一个篆体的“福”字。
她抚摸着那簪子,目光温柔缱绻:
“阿福哥哥,下辈子,我们就在乡里做一对平凡恩爱的小夫妻吧。”
方焕眉眼一动,看出她的不对劲,连忙厉声让周围的内侍上前按住她。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银簪的尾部被磨的锋利,星儿只稳稳对准了脖颈用力一扎,便微笑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血色飞快流淌,很快,周围一片就都是流淌的鲜血,密密麻麻蛛网似的,场景简直是瘆人极了。
大公主已经吓呆了。
她一直被保护的精细,哪里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
她的小手微微颤抖着,想要去牵方焕的袖子以求安慰。
方焕此时却没能顾上她:“封太医,快去看,人还有救吗?”
封太医早已匆忙上前去探星儿的鼻息,闻言抬头,轻轻摇了摇:
“下手极准,人已经断气了。微臣,无力回天。”
方焕一口气哽住,气的猛一拍扶手,这才想起身边绣凳上还有个大公主,她忙将吓坏的崔娋搂进怀中:
“怎么样,娋儿,没事吧?可是吓坏了?别怕啊,新娘娘在呢,新娘娘看护着你,不要去想那些。”
大公主被她抱在怀里,脸埋在绵软的杭稠里,慢慢平复情绪。
方焕给素拂使眼色
——快去收拾了地上那滩血污。
大公主只听见一阵刷洗的声音,没过多时,便有声音沉静的宫人来报:
“都干净了,给大公主沏了热的玫瑰花茶,公主喝了压压惊吧。”
崔娋迷蒙的睁开眼睛,端起缓慢的啜了几口。
“新娘娘,我害怕,我想和嬆儿一起睡,好不好?”
“当然可以。”
方焕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素拂,带大公主去嬆儿那里一起睡。”
素拂应了,方焕朝着刚刚拿回名录的方女官询问:“有眉目吗?”
“人数需要一个一个排查……”
方焕靠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只能一步一步来查了。真是恼人的很。”
“不如这样吧,各位都回去先歇一歇,明日还得向陛下和皇后娘娘回禀呢,太失了精神气也不好。”
“左右现在线索都断了,这瞧着都寅时了,各宫都已安睡,宫人不能排查,乳母也不能找寻踪迹。留待明日吧。”
素拂上来搀她,永安宫的人和方女官行了礼都告退了,只留几个小宫人慢慢的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