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晚上成小朵回家时，脸上还带着路见不平惩奸除恶的兴奋：中介带着她看了两套高档酒店公寓、一套别墅后，成小朵终于心生不忍，最主要的，她也有点累了，于是跟中介说明天再看，跟小熊打车“回凯宾斯基”了。当然没有什么凯宾斯基，小熊破费几十块打车送成小朵回了家，这就是女英雄成小朵最大的收获。
成小朵进门时，周漫舟和成小林已经在等她吃饭。
“面试怎么样。”周漫舟问。
“还行吧？”成小朵旋即想起明天还要出去找房子，赶紧“补充”：“明天复试。”
成小林的眉头皱了起来：“明天你要出去啊？明天妈过来，本来说让你和你嫂子去接的。”
“妈过来？”周漫舟和成小朵同时问。
成小林略带歉意地拍拍妻子的手：“咱俩回国按理说应该先去盐城看看妈，但是一忙忙到现在，前天妈打电话说想过来看看，我就安排助理给她订的飞机票。忘了跟你说，不好意思。”
听说李红要来，周漫舟和成小朵都犯了难，周漫舟难的是没地方给婆婆住，成小朵则是怕李红唠叨。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各自跟成小林说着她们的担心，成小林不慌不忙从钱包里掏出两张额度一样的信用卡副卡，递给妻子和妹妹，本以为此举可以笼络人心，没想到，只不过是将矛盾转移。成小朵开心的收下了哥哥给的福利，回屋网购去了，周漫舟的脸色却依旧不好看。
“妈来了，怎么睡，总不能让妈去住旅馆。”周漫舟看着狭小的房间，犯了愁。
“你们三个睡大床，我在小朵的小床上住两天。”成小林扒拉完最后一口饭。
“哥，这张卡可以一次刷三千么？我想买个钱包！”成小朵在房间里兴奋大叫。
“三千买个钱包值不值啊？”周漫舟想委婉地阻止一下。
成小朵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假装可怜：“可是我长这么大一直都没用过什么好东西，这个钱包，是我一直想买的……”
见成小林点头应允，成小朵顿感自己还是有人撑腰的：“嫂子，别吃醋，要不咱俩一人买一个吧。你放心，等我找到工作会孝敬你和我哥的。”
成小林在后面补上一句：“等你找到工作，卡可得还我啊！”
周漫舟的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忿忿不平之感，早知道这样，当初她那么劳神费时地嫁给成小林是图什么呢？从他宏伟的爱中分一份均等的涓涓细流给自己么？
周漫舟收拾了碗筷郁闷的进厨房刷碗，她想起少女时期看过的那些爱情小说。她一直以为自己过上了小说里描写的浪漫生活，但是，她忽略了一点，完美男主角并不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们也是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当然，他们也是有前女友的……
成小朵的声音从小书房里传出来：“……这个是顾菲菲么？”
没听见成小林的声音，但他显然是点了头。
成小朵笑了：“气质真好，怪不得没嫁给你，也就我嫂子看得上你……”
周漫舟十分自虐地想：如果是顾菲菲做了成小朵的嫂子，成小朵跟她会不会形同姐妹。
“明天，你去把妈接回来吧，我得去参加同学聚会。”成小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厨房门口。
周漫舟吓了一跳，手里的碗滑落在水槽里。
成小林挽起袖子，把周漫舟挤到一边，一边刷碗一边笑道：“别人家的媳妇都细心得不得了，你怎么一直毛毛躁躁的。”
但周漫舟却根本未在意丈夫的示好：“大学同学聚会么？”
这句话成功点中两个人共同的死穴，成小林尴尬地点点头：“不去不好，我会尽早回来的，放心吧。”
可这件事，只要没发生，就会悬着一颗心，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临睡前，两个人开了一盏灯，分别看书。这个时候，周漫舟的手机响了，是妈妈。
周漫舟接起电话，母亲在另一头开门见山的问：“你弟弟借钱的事儿，你问小林了没有？”
周漫舟的母亲有点耳背，讲电话声音总是很大，成小林在一边听得真切。看着周漫舟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成小林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一点小事总会瞻前顾后替别人考虑很久。
成小林干脆夺过电话：“妈妈你直接跟我说吧，这几天我工作忙，漫舟还没顾上跟我说呢。”
丈母娘把事情经过又讲了一遍，反复强调只是借。
成小林捂着电话问周漫舟：“咱们还有多少存款？”
周漫舟比划了一个七，成小林点点头对丈母娘说：“妈，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这5万给您，就算我和漫舟孝敬您和爸的，你们自己支配吧。”
丈母娘在电话那头感动的差点哭出来，如此明事理的女婿，丈母娘复何求啊。那边妈妈心满意足的挂了电话，这边周漫舟忧心忡忡的样子又如期上映。
成小林揉着妻子皱起来的眉安慰她：“没关系，5万块对我们现在来说可能显得数额比较巨大，但是钱不是攒出来的，是赚出来的嘛。”
成小林之前去周漫舟家时明显感觉到了周家对于这个二女儿，完全就是一副泼出去的水的态度，大姐一家、小弟一家其乐融融跟老人一起看电视，周漫舟一个人吭哧吭哧。虽然两个人也没想得什么好处，但两个老人连问都没问一声，就直接把房产过户给了大女儿、小儿子。没借到父母的光，但出钱出力的事儿倒是一样不落全都带着周漫舟。
虽然周家对成小林这个女婿倒是很好，但成小林总觉得周漫舟既然嫁给了自己，就不能再娘家再受半点委屈，时时刻刻想着帮周漫舟在娘家人面前撑腰。周漫舟自然了解丈夫直接把5万块给自己娘家的良苦用心，她很感激成小林为自己做的这一切。
但是，人总不能靠脸面活着啊，出钱又伤心的事儿，她干了不止一次了。之前没真的伤筋动骨，这次到有点揭不开锅的别致情调了。她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成小林的工作顺风顺水，特别祈祷，前女友永远不要再出现，老死不相往来是个多美好的词儿啊……
我是周漫舟，现在是周末上午9点30分，我正在衣柜前帮丈夫搭配衣服。一想到他要去参加一个有可能见到前女友的同学聚会，我就心神不宁，找衣服的手不禁也开始颤抖。穿得太好看吧，会招蜂引蝶。可穿得不好看吧，我又会觉得丢面子。权衡一下利弊，我给我的丈夫找出一身挺拔的西装，搭配了一条不太好看的领带。
我是成小林，妻子帮我打上领带的那一瞬间，我有点愧疚。这条领带是我的前女友顾菲菲20岁那年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一直把它放在衣柜里。我捕捉到妻子委屈又不甘的目光，忍不住抱了抱她。为什么女人们总在担心男人爱上其他女人，她们难道不知道，我们的世界里除了女人还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东西么？比如事业、理想、金钱、权利……虽然，大部分的男人追逐这些东西的终极目的，还是女人。
我是领带，我曾经被一个女人买来送给一个男人，再一次次被这个男人的妻子放在洗衣机里。说实话，这个男人很少戴我出去，因为他每天穿什么是他老婆决定的，而他老婆嫌我丑。我觉得我长得不丑，至少大部分男人都喜欢我的样子。但我是仅仅是一条没有话语权的领带，我属于男人，而男人属于女人。每次想到这里，我就感到自己是一条悲催的领带。
——以上来自流行文体写作《成小林卧室的早晨》
周漫舟送成小林出门后不久，成小朵也借口要复试，出门去找小熊了。周漫舟做完家务、给母亲办完转账时间已近中午12点，她看看表，成小朵出门已经一个钟头，李红的飞机还有半个小时起飞，而成小林的同学会，还有不到一刻钟就要开始。人也应该快到齐了吧，想到这里，周漫舟不由自主地咬起了手指。这是她青春期时的毛病，每次精神紧张就会控制不住的想咬手指。
周漫舟煮了一碗稀饭，打开了电视。把自己的男人收拾体面去见前女友这事儿，换了别的妻子会怎么做呢？什么才叫有手腕？周漫舟的心情像在等待审判，这么多年，她和成小林始终没有正面交流过顾菲菲，她知道也许正儿八经的谈一次，没准会打消她的不安定感。但一想到完美的顾菲菲，周漫舟就顿失谈一谈的勇气，她害怕诚实的丈夫会坦言，属于顾菲菲的角落一直都在。
也许现在，顾菲菲该到了吧，该来的还是会来，就算机场错过了，同学会也不会错过，他们还是会见面的吧。周漫舟捧着那碗粥，根本就忘了喝，她想象顾菲菲像明星出席晚宴那样优雅地下车，招手，人群中，成小林的脸若隐若现……
顾菲菲并没有来，成小林坐在一群穿夹克衫的男人中间，显得有点过于fashion。当年他们班毕业的男生大部分做了“科学家”——不是搞科研就是做技术，大多生活的不错。只有他和刘冬不务正业，进了跨国公司管理层，未来指日可待。班里的几个女生虽然长得不好看，但也都嫁人又做了妈妈。
成小林不由慨叹，自己将来说什么也要生女儿，连自己班上的女同学都嫁出去了，可见男女比例已严重不平衡。这话引起一片哄笑，一个女生嗔怪成小林娶了大美女就不允许别的男人结婚么？成小林笑着摇头，说自己老婆算不上大美女。
“顾菲菲还不美？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啊！”不明真相的女同学“质问”成小林。
气氛有些尴尬，旁边一个了解内情的女同学拉着不明真相的女同学耳语几句，刚才还不明真相的女同学有些尴尬：“嗨，当初大家不都认为你跟顾菲菲肯定……算了，当我没说，我喝酒。”
刘冬主动站起来，举起酒杯：“这算什么，我今天去民政局领了绿本，大家为了我重获自由，干杯。”
获知刘冬离婚的消息，成小林有些惊讶，觥筹交错，他也不好多问。大家兴致高昂，刘冬却故作神秘，让大家悠着点喝，等会儿还要来人。这话像击中了大家某种隐秘的期待，显然，缺席的只有顾菲菲。
所有人都望着成小林，成小林不由地紧张起来，刚刚营造起来的游刃有余，一瞬间土崩瓦解。眼前的大部分人，见证过他青春期高调的恋爱，见证过他分手后彻底的绝望。如今，他们还要“而立“着见证他和旧爱如何把酒当歌么？
当初她离开时并没有给他一个交代，一句抱歉的话都没有。如今，她回来，会以怎样的姿态面对自己？是卑微还是俯视，是感慨万千还是平静遗忘……但无论哪一种态度，似乎都无法让成小林游刃有余，他跨不过的那道坎，叫做“当年顾菲菲甩了他”。
刘冬的电话响起，众人默契地集体沉默，大家都心知肚明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他们都竖立了耳朵，只恨刘冬没用一个漏音严重的山寨手机。成小林更是如坐针毡：他跟顾菲菲之间曾隔着近十年的距离和半个地球，如今她就在电话那头，而自己要装作不知道。
刘冬放下电话，假装没看见众人期待的目光，低头夹菜。
成小林干脆打破沉默，故作轻松：“顾菲菲是不是回国了？我在机场看见一个人，特别像她，没敢认。”
刘冬笑了：“别不敢认啊，没准就是她。她回国了，但是今天来不了。”
男生们揶揄几句成小林，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感谢时光，带走了男生的头发并赋予他们啤酒肚，带走了女孩的容颜并赋予她们赘肉。没准顾菲菲此刻也像在座的女生一样，肚子上已经隆起了救生圈，开口闭口不离老公孩子，听见黄笑话再也不会脸红，还能跟着讲上一两个……想到这里，成小林那种紧张的感觉稍纵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