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距韩青铭落水的地方约五十里的山路。
这里人烟稀少,地势偏僻,零零散散地住着三两户人家。
山里人大都互相离得远,说是邻居,近的,相隔还要三五里路,远的,十来里才有一家人。通常,没有大事山里人不会走动,更别说串门儿了。消息自是十分闭塞。
一条小河顺流而下,在山脚处拐了个弯,向山里流去。
这条小河是上游大河的一条支流。上游的河流,因为排涝,涨了大水。大水顺流而下,令这条山谷间的小河,也涨了不少。
离小河不远处的坡地上,依山傍水,住着一户人家。
这家里只有父女两个人。
父亲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人们都称他李老憨,都忘了他的大名叫做李成义。
李老憨只余一女,为女儿取名叫做李聪儿,意为改换其父的憨厚老实。
那聪儿倒不负乃父重望,倒生得确实是聪明伶俐。
山里人水色好,那李聪儿生得艳若桃李,真是一个好人才。李老憨自然是喜不自胜,把那聪儿看得如珠似宝,自想着要将聪儿留在家中招赘,好给自己养老送终。
李老憨虽疼女儿,那聪儿却也十分孝顺,倒是不肯在家里坐吃拿喊。
李老憨仅凭了几亩洼地,闲时或上山打猎,或下河摸鱼,父女两个的日子倒是十分自在。李老憨只盼着聪儿快些招个女婿,他就只在家里含饴弄孙,再不风里雨里,上山下河地辛苦了。
因娘过世得早,聪儿从小就在家里帮爹爹烧火做饭,稍稍大了一些,又跟着爹爹去河边撒网捕鱼,倒练就了山里人的勤劳能干。
连日来的大雨,聪儿在家里憋闷得不耐烦了。
天放晴了,李老憨去山上捕猎了。
聪儿上山采了许多又肥又大的蘑菇,见山下小河里的水涨了许多,寻思着去捕几条鱼来。有鱼,又有蘑菇,给爹爹好好地打一打牙祭。这几日,雨一直下个没停,聪儿知道,爹爹已经过了好多天寡淡无油的日子了。
聪儿拿了罾网,来到了小河边。
许是上游流来的水里,有从鱼塘里跑出来的鱼吧,聪儿收获不小。不多的工夫,鱼篓里已经有了几斤活蹦乱跳的鲜鱼小虾。聪儿见差不多了,提了罾网,要回家给爹爹做午饭。
她寻思着,吃了午饭,还来捕一些鱼。大水退去后,就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却见上游有东西飘来。
山里人经常在涨水后,从水里捞起许多有用的东西。有时候,运气好的话,甚至能捞到活的猪羊!反正总是能有些意外收获。
因此,聪儿见了上游飘来东西,急忙放下手里的鱼篓,在旁边扳断了一根大树棍,要把那上游飘来的东西拨过来。
眼看着近了,聪儿站在转弯的浅水处,伸起手里的棍子,守株待兔,要拦住飘过来的东西。
上游的水在这里转个弯,继续向前流,而飘来的东西却被水冲到岸边上,被一块小石头卡住了。
聪儿见到飘上岸的东西,一下子傻了眼,扭头就跑。
那从上游飘来的,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的尸体!
聪儿跑了几步,想起还有罾网和鱼篓,在河边上呢!
山里女娃会当家。那罾网,也是爹爹花了一文钱置办的,不能随便丢了!还有那几斤鱼,要拿回家让爹爹下酒呢!
聪儿嘴里祷告:“过路的亡灵,我不是来打搅你的,我取了东西自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战战兢兢的朝自己的家伙什走过去。
她眼里不敢看那尸体,只朝着鱼罾鱼篓走去。
却一不小心,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扫见,那具“尸体”的脚动了动!
“啊”地一声大叫,鱼罾鱼篓也不要了,聪儿拼命地往回跑。
李老憨提着一只野兔,高兴地下山来,远远地看见女儿在河边,知道孝顺的女儿又在为自己找下酒菜,遂朝女儿走去。
他却突然看见女儿“哇哇”大叫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他急忙迎着女儿跑去:“聪儿,怎么啦?”
聪儿惊魂未定地指着河边:“鬼,鬼!”
李老憨循着女儿的手看去,只见着自家的赶鱼罾子和鱼篓,哪里有什么鬼!
聪儿急急巴巴地说:“河……河……河边上,转……转……弯的……地地方,……有……一具……尸体,脚……还还……在动!”
李老憨一听:“脚还在动,就不是尸体,那是人还活着!”
他急忙往女儿说的地方跑去。李老憨知道,那一定是上游落到水里飘来的人!脚还在动,说不定还有救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胜造七级浮屠呢!
看到了趴在岸边上的人,李老憨急忙过去观察那人的状况。
只见此人身上浑身是血,胸口还在微微跳动。
老天爷!在水里一路飘来,他尚且浑身是血,这该是要流了多少血啊!
李老憨急忙放平了这人,在他的胸口上有轻有重地按着。
既要让他把水吐出来,又要保持不让他继续受伤,李老憨直忙得浑身是汗:“娘的!还从没做过此等技术活儿呢!”
在李老憨两手的压迫下,那人吐了几口水。或许是身上疼得厉害吧,李老憨看见,他的鼻翼轻轻地煽动了两下。
他急忙去摸那人胸口,发现那人的心脏比刚才跳得略微厉害了些。他急忙让聪儿过来帮忙,把人背到了自己的身上:“聪儿,快,他还活着,我们赶快回去给他换身衣裳!”
他一边说着,一边背起人就走。聪儿见了,急忙拿起地上的赶鱼罾子和鱼篓,跟在爹爹身后就跑。
她跑了几步,又急忙回头,拿起爹爹打来的兔子,火急火燎地追爹爹去了。
李老憨把人背进屋里,放到自己的床上,急忙让聪儿去拿一套自己的衣裳来。
聪儿急急忙忙拿了爹爹的衣裳,低给爹爹后,就朝外跑。
李老憨喊:“聪儿,快烧一锅热水,我给他擦擦身子!”
“哎!”聪儿一边应着,一边急急忙忙去灶上烧水。
很快,聪儿提了一大桶水,拿了一个大木盆,放在房门口喊:“爹!水来了!我再去熬一碗姜汤!”
李老憨连忙说:“好好好!”
一边说着,一边提了水进去,仔细地给那人擦洗身子。
只见,此人的身上,有好几处刀口。伤口处,已经被水泡得发了白!看那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虽破烂不堪,却是上等的布料。
李老憨遂想:“天杀的,怎会有人如此狠心地在这人身上砍了这许多刀!”
山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大都弄点草药,对付一下即可,哪里会时常有钱去找郎中。因此,家里大都备有从山里采的草药。
李老憨好打猎,免不了磕磕碰碰,家里自是备有许多有益于止血的草药。
李老憨急忙拿了草药在他身上所有的伤口处敷了,又为他换上干净衣裳。看他的身体,若不是伤痕累累,定十分强壮矫健。
最后,他仔细地为他拭去脸上的血污,却见好一个朗眉俊目的年轻后生!
这时,聪儿端了姜汤,在门外喊:“爹爹!好了没?姜汤来了!”
李老憨连忙来门口接过了姜汤,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姜汤一口一口地喂进了这个俊后生的嘴里。
那后生真如李老憨所想的那般,身体极健壮。
也不知是从哪里飘来的,在水里一路泡来,且身上多出横七竖八的刀伤……但这人却在李老憨给他擦过身子、敷过草药,然后又喂进去一碗姜汤之后,眼皮微微跳了跳,接着,他的手指也微微动了动。
李老憨高兴地说:“有救了!有救了!”
他急忙又起身到门口喊:“聪儿,快些生火做饭,多熬些鱼汤!”
聪儿说:“爹爹,我知道的,鱼都已经剖好了,我这就去生火。”
李老憨自耐心地守在那后生的床边,关切地注视着他。那般的慈爱之情,倒同对自己的爱子一般无二。
山里人淳朴,李老憨又是个好人,想着如此标致的后生,人家的爹娘,不定是何等样地爱惜着他。他却被人砍成这样,且还扔在了河里,谁知道顺水流了有多远?
只盼着他快些醒过来,问明了他是何方之人,爹娘姓甚名谁,好快些去给他的家里人报信,让他的爹娘放心!
人长个大的儿子丢失了,他的爹娘还不是要急得要死啊!
李老憨在心里为这后生祈求:“菩萨老爷!保佑这后生无事,让他快些醒来吧,也好让我快些去给他的爹娘报喜!”
或许,是李老憨诚感动天吧,床上的人,眼睫毛跳了跳,鼻孔里呼出的气略略又粗了些。李老憨惊喜地轻声喊:“小哥儿,小哥儿,你醒了吗?”
李老憨一连又喊了几声,后生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
李老憨一见,连连说:“谢谢菩萨老爷!谢谢菩萨老爷!总算是醒了!”
后生听到李老憨的声音,微微把头偏向李老憨这边,声音有些沙哑的说:“这是哪儿?”
李老憨听到他说话,喜得什么似地:“哎呀!你可算是醒来了!这里是李家坳!你的身上一定很疼吧?你先莫急!等我喂你吃口饭,即去给你爹娘送信,告知他们,你在这里!”
床上的后生茫然地听着眼前的老者絮絮叨叨,不知其所云。
李老憨问后生:“你要不要喝点水?”
后生艰难地点点头,李老憨急急地出去,倒了一碗水,耐心地一勺子一勺子喂给后生喝,一边喂,一边念叨:“先喝点水,垫垫肚子,也不知道饿了多长时间了!等鱼汤熬好了,再多喝点鱼汤!年轻人的身体,可经不起这般的受罪。”
后生看着老者布满褶子的脸上,是一脸的慈祥,茫然的心里,感到一阵暖意。
聪儿已经手脚麻利地做好了饭,用大瓦钵端了鱼汤来,递给爹爹,让爹爹快些喂他喝。
李老憨又耐心地一口一口往后生的嘴里喂鱼汤。后生许是饿得厉害了,一尝到鲜美的鱼汤,就急不可耐地还要喝,李老憨像哄小孩子似地哄他:“别急,别急,烫呢!多得是,管你喝饱!”
聪儿在一边见了,说道:“他也许是饿得厉害了,光喝汤不够,我来把鱼刺择出来,喂他点鱼吃吧!”
李老憨说:“好!你捡鱼肚上刺少的地方,给他把刺择净,小心他被鱼刺卡住了!”
聪儿说:“嗯!我晓得的。”
就这样,父女两个,一个喂汤,一个喂鱼,耐心仔细地一口一口喂下去。直到后生摇摇头,说:“不要了,我已经饱了。”
他们方停了手,自去吃饭。
李老憨吃饭也不省心,端了碗来看了后生几次,见他的脸上,慢慢有了些血色,心知,后生应该是好了许多。
父女两个吃完饭,收拾好,又来到后生的床边。
李老憨问后生:“小哥儿,你好些了么?”
后生点点头:“谢谢老伯,我好多了!”听他说话的声气,已比方才,强了许多。
李老憨又问:“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爹爹是何名讳?告知于我,我好去给你爹爹送信。”
后生茫然地说:“我是谁?我……是谁?是啊,我是谁呢?”
李老憨见他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我正是问你,你究竟是谁?”
后生想了半天,喃喃地说:“我是谁?我究竟是谁呢?我怎么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
聪儿走进来说:“爹爹!看你!他刚刚醒来,脑子还没清醒呢!你就先别问了。等他好清醒了,自会告诉你的!我们又不缺了他这一口饭!”
李老憨摸摸脑袋:“我只不过是怕他的爹娘担心!你个小孩子,哪里知道做父母的心。好了好了,我不问了,等他好好歇一歇,兴许就记起来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个糊涂人,能记起来的,能记起来的。”
他和女儿说过了,又对后生说:“你先好好歇歇,几时记得了,几时说给我听,不急。对了,你身上的伤还疼吗?要不要我再给你上点药?实在不行的话,我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后生说:“不用请大夫,谢谢老伯了。”
李老憨说:“我见过你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兴许用草药敷一敷,就能好了。你先睡一觉,有事叫我,我就在外边。”
后生说:“好,老伯去忙吧!”
李老憨出来,拿起刚打的兔子,亲自去剥了,拾掇好,让女儿晚上给后生炖兔子肉。他还叮嘱女儿一定要炖得烂烂的,让后生多吃些,好好补补。他拿起赶鱼罾子,往河边去了。临走他告诉聪儿有事吆喝一声,他就立马回来。
聪儿脆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