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段时日,约莫是因为沈云湛的缘故,来找她消遣的人寥寥,不过没关系,再有两日,就是去西域的日子。说是视察吧,那西域更算得上是个策马和觅食的好去处,说是出征吧,那西域也没多少骚乱,倒是南疆,兄长去了这许久还未回朝,怕不是有些什么变故。可这西域美人如画、美食众多,最重要的是地势险要,不去的话又有点可惜。
唉。
一切的一切,都赌在今日的中秋之宴上了。
李国来的使臣同李皇贵妃在御花园里的亭中短叙,宛歌路过时也懒得去打扰,只远远的请了个安,亭里的人微微点点头,她也就走了,虽隔较远,宛歌却还是见着她眼圈微微的红。
远隔故里,困守他乡,也算是个可怜人。
北原国送来的羊奶糕还在唇齿间留香,李国进贡的稀奇水果也摆上了桌,宛歌一边端坐着使自己尽量像个太子妃的样子,一边嘴不停的吃,手不停的给身边的阿锦手里悄悄塞点儿。
殿前的太监喊着谁谁谁又到了,吐果籽儿的空当,宛歌瞥见一入场男子颇为清秀,听见太监嘴里仿佛吐出个兵部侍郎的名号,记得哥哥生辰时他好像能留到晚宴上来着,那应该算哥哥的好友了吧,不过哥哥不在,她也懒得跟官场里的人打交道。转头又去看舞池中央的美人儿。
还别说,今日的舞女比平日的都卓越上许多,身姿都更轻盈灵动些,红纱之间朦胧可见锁骨上浅浅的梨花式样图案,就像那日的梨花箭,只是那日之箭,大有不同。
自己发明的梨花连珠箭,片片花瓣由内而外伸展四周愿相思居囊括四海,可那天,沈云湛截下那支箭时自己清清楚楚的看见那梨花的花瓣向内而包,大有胳膊肘往内拐之意。
想到这,宛歌不禁皱了皱眉。
身边的阿锦见她皱了眉想着今日吃食都好吃得不得了,便借着为她添酒低声询问:“怎么了?”
宛歌继续塞好吃的进嘴里,咕哝着:“没事没事。”
等自己差不多饱了腹,沈云湛也落座在自己身边了,接着天子同皇后入席,她才不得不撑着厚重的礼服站起来与众人齐呼万安。
“呼。”宛歌坐下长呼一口气,反正天高皇帝坐得远,自个仪态只要不是太大动作就差不多了。
沈云湛偏过头来愣了愣,下一秒嘴角上扬,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脑袋,满是欢欣。
面前的一桌满是珍味,听说连螃蟹都是今早才从东湖捞起来快马送来的,嗯,是挺大个儿的——可是阿锦说月事不远了不能吃这些寒凉之物了。
唉,错失美味。
酒过三巡,天子又走了,跟往年一样微服出宫暗访民情,只留皇后一人在那高位上俯瞰文武百官,真是无趣。
百无聊赖,又早早的吃饱了,宛歌歪着头问:“我可以去外面透透气儿吗?”
林宛歌不知道,她的惊鸿面,成了沈云湛后来好多年的意难平。
没一会,清风里也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阿离问他怎么办时,他却望着远处的漫天烟花喃喃自语,似在言“耿耿星河欲曙天”。
华国中秋多阴云,却年年都因那宫里的城外的烟花亮了半边天,瑟瑟秋风扫着落叶,除了那年稀罕出现的圆月,还记得司马家的,不多了。
跟今日百官集聚的梧桐殿最近的去处是御花园,待二人行至御花园时,王潭同三两人早已在隐秘处等候。
宛歌正欲褪去王妃厚重的衣裳,刚一露出点点黑衣,王潭等人忽使轻功各自散去,而自己肩上多了双轻拍自己的手,颇有午夜惊魂之感……
???
急忙又去拉衣裳,猛一个回头。
“你怎么在这??”此时见了沈云湛的宛歌就像老鼠见了猫,慌忙整理好衣裳,连音量都被吓大了不少。
“刚刚看你连螃蟹都不吃,想是月事快了,想着以你的实力怎么也应当饿了,就给你端了碗红枣粥来。”沈云湛抬手接过身后阿离手里的餐盒递给她身边的阿锦,告诉她自己要先回安政殿处理些事情,且叮嘱她早些回去,别被风吹着了。
一个字都没问她刚刚的错乱是为何。
远望着他离去,宛歌低声说声:“终是我要负了你。”
阿锦站在她身后,看了看阿宛,又望了望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里默叹终有一次是我看你离去了。阿离在身后望着自己的背影,她并非不知,只是她不敢回头,怕那一回头,她就走不了了。
褪去王妃的衣衫,从前的侠客模样又显,将那厚重的衣裳交给王潭身边的弟兄拿好,这东西当了算普通人家几月的口粮了,接着听王潭将此次的人手分布细细道来,南懿此时已远赴丹池,说不定正在取暖阳草,想为自己清了体内剩余的寒毒,他为自己奔赴了远方,自己何不为他动这最后的手?
宫中曾部署了千人,今日都将重启,隐忍多年,今日终将报了。
据王潭所说,由于漫天乌云,天子想着速去速回所以今年带的侍卫格外少,已经被控制在了相思居里,今日给满宫送去的月饼都被下了希罗散,巧的是天子特意让大多侍卫侍从回去歇息了。
天时地利人和,也许司马叔叔在天上帮着自己和南懿呢。
一阵脚步声疾速而来,娴熟的穿过树林奔宛歌而来:“小姐,三四个大内深藏的高手没有出现,其他人已经被控制住了。”
宛歌正欲去百官所在梧桐殿时,王潭将两个面具交给她与阿锦,本欲拒绝,可王潭却固执的要二人戴上并一再告诉她弟兄们都蒙了面纱的。
宛歌虽知这是为了她们好,如若计划失败那林家也就没了,届时她二人轻功离开并非难事,可她也不会让那么多弟兄的性命白白去送死啊。奈何拗不过王潭,只好强勉戴上。
梧桐殿内众人已被刀刃相胁不敢造次,众人只见身后跟着三四人的黑衣女子盈步入场想来便是这场变故的大人物了。
该来的人还没来,宛歌环视一周,独独自己与沈云湛的位子空着,想了想回了位静静饮酒。
皇后最先开口,不过到底是世家名门之女,即便这样的境况仍丝毫不减她的威严,宛歌余光里见她轻抿口茶,语气里透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高傲:“何人竟敢来我华国之都造次。”
众臣附和,更有几名武官欲起,不巧的是宫中宴会不得执兵器入场,任他心有余而无可奈何。
宛歌在桌底下轻点自己的穴道,又淡淡饮了口酒,换成颇具江湖气息的粗糙嗓音:“来给司马家报仇。”
群臣哗然,不知眼前的黑衣女子何意。天下皆知司马府灭门一案是江湖人士寻仇,当今皇上屈驾亲自前往司马府吊唁,更是人人都称颂明君慈悲。
一黑衣小厮快步入殿,附在王潭身边细语,王潭还未近身来告诉宛歌,宛歌便已全全入耳了,只见她摆摆手,抿一口清酒吩咐下去:“放他们进来。”
没等多会,百官连同皇后也都伏案不起。
起效这么慢,看来可以跟时安叔讲讲这希罗散的缺点了。
只见那清秀少年仍立于位,在伏案倒地的众人里甚是突兀。
怎么还没来?
宛歌等得心烦,见他仍不倒甚是疑惑,莫非是江湖不知名的高手?连这么轻微的量的药也能察觉?
“顾侍郎怎么清醒如此?”宛歌又变了种声音询问,若是个高手,那就应该是知道幻音术的。
只见那顾家独子年扬眼波平静不见一丝波澜,声音里带着不符年龄的沉稳:“小生身体有恙,从来不吃月饼之类的糕点。”顿了顿眨了眨眼又说:“也不爱喝凉水。”抬头狭长了眼,用难以形容的表情解释:“姑娘所下的希罗散,在高温沸水里会消失殆尽,希罗散这一点不足少有人知,不巧的是,小生有幸曾遇一江湖名医,由此获悉。”
这……倒是真的少有人知,毕竟宛歌自己个儿也不知道。
“既然你知道希罗散遇热即消那你说说为什么月饼里的希罗散能起效?”宛歌又往嘴里塞了点吃的,试探的问他。
顾年扬正了正色,仿佛是才想起自己此刻身为任人宰割的鱼肉:“姑娘聪慧,知道希罗散遇热即消,就将它放在了早就先制好的内馅儿里,小生自愧不如。”
原来如此,弟兄们起初是想着众人吃月饼多是吃馅儿才下在其中的,现在倒好,歪打正着。
忽然吹来一阵风,吹动宛歌鬂间青丝,宛歌飞快握紧思予时,阿锦已经飞身而出,只见莫桑刀与来人的剑光交错,寥寥两三招,阿锦便落了下风。
宛歌执思予入战,才看清了来人所使的剑是久未现世依旧闻名天下的金甲剑,剑气之中寒光凛凛,可见其寒冰武功的造诣比身为寒冰武功传人的元寒更胜一筹。
前四大宗师之首知意???
原来是这样,早在云玲告诉自己意栀殿的来历时她便应该想到,意栀,知意。可这也怪不了她啊,宗师之位十年一争,谁知道这十年来唯一一个活着的前四大宗师之首有没有被仇家追杀而死……
几个回合打下来,宛歌的呼吸也渐渐重了起来。
直到被那金甲剑抵住脖颈儿时,宛歌才算是打过了瘾,面具下冷笑一声:“知意先生,噢不,皇上宝刀不老啊。”她早该想到这一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