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妍的上一个男友是名台商，那是两个星期去横店跟剧组的结果。套用托尔斯泰的话说，失败的人生倒是各有不同，有的病死有的饿死，成功的人各个相似，投资人也是一样，早年在美国倒钻石，赚了钱之后因为又有文化情结又有大中华情结，弄了部很山寨的电视剧。也许最后他的收获也只是，和这位来自《潇湘晨报》的记者恋爱十几天。
她怀疑那算不上恋爱，白天两个各忙各的，夜晚总有间客房是空的。他们都没讲明过，当然会互送礼物，生日呀，愚人节呀，王小波逝世八周年啊，反正除了爱，什么理由都用过了。她回到长沙后偶尔会通次电话，谈谈横店的天气，谈谈拍戏的进度。她挺不愿意这种隔阂，却认为先捅破的不该是自己。换个角度想也不是好时机，她知道剧组中途换了个导演，他压力一定很大。
五月中旬她参加我那个杂志的发布会，这不是个值得她记录的事情。当天晚上大学同学从北京回来找她。她们一起吃蛇肉，大概有两年没有见了，那种生疏令二人都有点拧巴。
“你喜欢孙红雷吗？”她同学拨着虾问。
“还好，不过我不喜欢东北男人，总是自我感觉良好，总以为东北人是全国最好人种。”
“对，总觉得自己特壮，特悍，日本人一来，他们第一个投降。”
“长沙也不行，日本人还路上呢，咱们就先把城烧了，结果人家没来。我们真以为自己是南京了。”
她们停了一会儿，那女孩径自说：“我在做孙红雷助理。”
“啊？”刘妍挺怪自己的，讲话东岔西岔，把人家炫耀的最佳时机错过了。
“你喜欢任达华吗？”
“你也是他助理？”
“不是，我见过他。他们一起拍戏。我这次回来就是办港澳通行证。”
“哦。”
“你喜欢古天乐吗？”
“你也见过他？”
“当然，不过我觉得他好像喜欢我。”
“真的？”
“有一次电梯碰着他，他没装不认识我，主动和我说话，算不算对我有意思？”
“算吧，他当时是不是希望那电梯坏掉？”
“没有的，当时孙红雷也在。”
“太花痴啦你。”刘妍放声笑出来。
饭后她们去中华大戏院，刘妍负责文娱，长沙几个戏院的老板都希望她多去去，多写写，自然是免票，而且是包厢。同学讲了很多娱乐圈的故事，她听着很开心，只有最后一个段子没笑出来，她说头痛，就早早回家了。
故事讲北京一个台湾人有钱想搞女演员，听说投资电视剧可以随便挑，结果演员一个没搞上，听说只搞到一个记者，要命的是，老婆在探班期间还被导演拐跑了。
躺在床上不舒服，她想直接电话问一下，算了，他是笑柄，我是笑柄里的笑柄。
进入六月媒体集中关注高考。第一科目是语文，刘妍需要报道考场外守候的家长及资深教师对试卷的点评。对作文的评价是这类题目简单又有难度，意图明确，不易跑题，但难辟新意，要求学生有扎实的语言功底及论证逻辑。文题是《跑步的人》。
她将报道发给编辑，那边的建议是把结构调一下，先报出作文题目，不然讽刺意味太重。接着她问刘妍要不要找个80后作家约篇同题作文。
“我上个月碰着过一个。”她ＭＳＮ上回复。
“问他今天赶一篇，稿费从优。”
“不过我们好像有点不愉快。”
“千字千元，下午四点前给我。”
她想再说两句，那边的状态已经是外出就餐，此时她正坐在米罗咖啡，她问服务员要了一盘水果沙拉，断开网络，拿出手机翻起来。
我和SASA头回见面去了一家电影厂的宾馆。第一回性爱向来如此美好，仿佛拆开礼物盒子的过程，每一寸肌肤都是一份惊喜，我对自己不失得体的狂野感到得意，每一步的试探都带来想不到的愉悦，更重要的是，时间和频率没有让我感到狼狈。
我们也许很快就睡着了，也许多少聊上几句。两个人挤在标间靠窗的一张床上，大家都很谨慎，谁都没忘她还有个男友，我曾是她和她的恋人在杭州的一个话题，那个被男友赞许为充满爱情创意和生活趣味的作者此时和她躺在这时，这多少都有些通奸的意味。她在想这种事情怎么就发生了，我在想这姑娘怎么就搞上了。我有些窒息，拨开她的手臂。
“听说这屋里还有一张床，”黑暗中我祼着身子说，“别浪费了吧。”
“那你答应我件事好吗？我后天早上去昆明的飞机，你再陪我二十多个小时。”
“哦，我会的。”
“为难你了，我只是觉得，这事睁开眼睛就结束，我没法接受。”
不过我睁开眼时客房就我一人，阳光映在墙壁的整面镜上，时针停在十二点一刻的位置。这是我和姚远上街常用的暗语。注意你四点三刻方位的女孩，错了，她男朋友在四点半方位盯着咱俩呢。
我那时以为我三点位置上会有张字条，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一封长信写得凄凄切切，我本想可以摘录几句，TATA，咱俩刚好那会儿我钱包里还存着三封陌生女孩诀别信，我开玩笑说你学习一下，最好明天中午我醒来就能看见你留封在床头，你丫二话没说把它撕了，你说看你往后还拿什么得瑟。
手机没电了，我琢磨该写点什么，差不多一样的腔调，都是夸对方多好，让我多难忘，钱下回给你，现在有急事。
酒店是影视集团的，充满电影主题，三楼的餐厅就叫《饮食男女》，把郎雄周末聚餐的几样菜全列单子上。我点了个无锡排骨，异常难吃，大屏幕将电影烧菜的片断剪一起反复播放。看看影像总算可以下咽。结账时服务员说在此用餐者可以去楼下展厅看戛纳六十周年影展。
我借着屏幕的微弱的光亮找个位子，影片都是短片合辑，金棕榈还活着的导演每人拍五分钟爱电影的片子。前面大都是第三世界的影片，光着脚丫的孩子往放映场跑，一群村民面对片中的野马误以为真四处逃窜。等到北野武是放《坏孩子天空》的片段，我终忍不住了，在座位上哭得稀里哗拉。
出来后我看着海报上的导演合影，认识的就记他的英文名字，不认识的就把中文记下来。我身后有人拍了一下，是SASA。
“你在干吗？”
“啊？”我说什么呢，是不是我脸上还有泪痕？
“你下午都干吗来着？”
“吃了个饭，可能是太难吃了，他们就送我张电影票，”我在试图进入状态，“你这衣服挺漂亮的，仅次于昨天晚上那套。”
“哪套？”她仔细想着，“我昨夜是裸睡啊。”
“对，我就说那套。”
她努了下嘴，随即就高兴起来，“这套我自己设计的，你知道做我们这个有个福利，你想穿什么，画下来给定版师就好了，做一件也行，不会撞衫。你哭了？”
“哦，对，电影太感人了。”
“哪一部？我也要看。”
我笑了，跟她上了出租车，我告诉司机往杜甫草堂方向开。她抽出那封信，说：“你把这个忘我那儿了。”
“啊，是吗？”
“是啊，谁知道你写给哪个姑娘，反正不是给我的，”她摸到我的手臂，“因为你昨天答应我，要陪到我走的。”
TATA，《麻花》和戛纳能比吗？我估计你也清楚，一晚上咱俩就在戏园子里无所事事。一帮人在台上闹腾，东跑西跑。我反复搓手。你说将就着吧，免费的都这样。
“不是除了咱俩还有花钱的吗？”我问。
“公款，行吗？”
“我上半年跟他们做电影，明白片子想卖钱，剧情复杂了可不成，花钱买票的都是情侣，像这样唱唱跳跳就挺好，低头亲上三五分钟，一抬头故事还能接上。”
我把头俯过去，却又被你推开了。
“别，还有人专门来看打啵儿的呢。”
我目光环绕一圈，说：“那对儿太生猛了。哦，俩男的。”
“看完吃泰国菜，旁边有家特有名。”
“然后呢？”
“磨蹭到十二点，你把我骗你家去。”
“真棒，你还计划什么了？”
“不知道，”你说，手指敲几下扶手，“你呢？”
我清楚你在讲什么，TATA，我也不知道。我们甚至都不了解。我正身又望回舞台。一光头在人群里上窜下跳的，我跟你说这是《麻花4》，前三年前三集我都没看过，可见我不是那种靠约人看弱智戏骗小姑娘的人，除此之外我还有挺多别的优点。这你得给个机会让我一点一点地表现。
“我想说的是，”我完全侧身看着你，“我们既然走过了第一步，如果你和我一样，还有心往下走的话，我们能不能不用把下次性爱弄成人为的偶然，我们让它发生得必然一点，就是男女朋友应该做的事。”
“什么意思？你说你喜欢我是吗？”
“呃，对，你要是同意的话，咱就用不着听这帮傻逼唱歌，也犯不上磨到十二点，咱提前退场。”
你穿上外套，提起包挽着我手臂，快到出口的时候你问我：“那我还有泰国菜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