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一个有太阳的日子,从善见城外的断剑坡朝南望去,巍峨的天虞山像是把巨剑,苍白粗粝的山岩会将阳光折射成银白如剑芒般的光,倔强的,把自己最锋利的那端插入了云端深处。
高两千一百丈,自古相传藏有天大机缘,古往今来的宗师和愣头青们前赴后继却一无所获,倒让这座山成了天下武道圣地,约架必选之所。
不过十六年前那场惊世骇俗的变故后,天虞山巅便遭了剧变,再无人能近,全大陆的人都想不到,这座圣山其实,并无半分寂寞。
就如此刻这山巅的某个洞穴中正打的热闹,有白影纷飞剑气纵横,一个着身鲜红绸衫的胖子稳稳坐镇于中,竟是视那些刀光剑影和凌冽寒气于无物,甚至,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哈欠。
“好家伙,身处我白麓洞离合剑阵下,居然还敢如此托大,阁下莫不是仗着修为高深,就视天下英雄为草芥!”
胖小子如梦初醒望去,身前有个白衫剑客正朝自己使着眼色,又偷偷朝后努了努嘴。
他回头望去,不远处有个同样穿着鲜红绸衫的年轻女子一脸狐疑立在洞口。
“遭了,站的忒无聊,险些睡着露了相。”
胖小子忙打点精神,小心翼翼推了一掌,身前那白衫剑客立刻双目圆睁,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了自己腹部。
“莫不是失传了上百年的王家绝学,如来神掌!”
话语未落,剑客整个身子如被浩然大力一击,如个断线风筝般坠了开去。
胖小子面有喜色,向另外个剑客双指一点。
“好,好一个灵犀一指!”
那人同样身子一颤软了下去,身后女子惊叹出声,胖小子精神愈发抖擞。
“这是,百里无影脚?”
“哇,好一招宇外飞仙!”
“可,可恶,是天牛流星拳!”
拳脚纷飞,又有几位白衫剑客如遭重击,说来奇怪,这胖小子下盘纹丝不动,只如个泥塑阿福,那些凌厉刁钻的剑光却只纷纷擦过他体肤四处,沾不着半点衣角。
“不,不动明王身法?”
有人强撑着身子满脸惊骇,连嗓音都颤了起来。
“居然是失传千年的不动明王身法,输在您这等人物手下,洒家这辈子,也算值了…”
连胖小子自己在内的全场震惊不已,许久才有个惊喜女声响起。
“礼纪,你好帅啊!!!”
洞口的红衫女子奔到了胖小子身边一手攥住了他衣袖道:“平日里天天被村头那群无赖欺负都一声不吭,原来武功那么高,你可真会藏的。”
这位礼纪公子满脸涨红,却立刻摆了摆手。
“我,我等习武之人,奔的是匡扶正义,替天行道,又怎么会在意那些小节。”
他这一番话说的随便,由满地几十位白衫剑客的呻吟呼痛声衬托,却是正气凌然,看的年轻女子忽地双腮飞红,一双眼中正渐渐有了些星星模样,一道清亮声音自远处传来。
“咔!”
这一声,仿佛带着偌大魔力,满洞的白衫剑客齐如泥雕瓦塑一动不动,年轻女子看的目瞪口呆,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赵家姐姐,现在是画像时刻,若是方便,便尽量别动,像上的你,也能更传神漂亮些。
这位赵家姐姐回头望去,一边空地上个古怪木板架后边,似乎有个人正手脚飞快的在那块小板上涂抹着什么。
“什么意思,你又是谁?”姑娘的眼神有些迷茫。
便有个人应声从那木板后边探出了身,一头乱发着身青衫,随意拖双草鞋,明明是付懒散模样,可双眼却是清澈明亮,把口中叼的支枯黄大笔一吐,就朝赵家姐姐咧嘴一笑,露出付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
“在下姓陈,名少卿,意思就是你俩别动,跟他们一样。”
这少年朝赵家姐姐眨了眨眼,又拿手中大笔蘸了些红绿之物,飞快的在木板上涂抹起来,只是几息间便将笔朝后一掷,随手在板上扯起了张绢白宣纸。
“大功告成,收工,买单!”
“终于收工了。”
满洞的剑客们闻言纷纷起身,若无其事四散而去,似乎这里就压根没什么人动过手,也从来没人受过什么伤。青衫少年几步抢到二人身前,将那张纸往赵家姐姐手里一塞,硬推着二人朝洞外走去,赵家姐姐尚自一脸迷糊,口中追问着:
“买单,是什么意…咦?”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在了那张画纸上,再也挪不开分毫。
这画上,狰狞剑客躺满一地,一位红衫俊俏公子拥着个绝色佳人傲然而立,眉目间满是睥睨霸意,画笔虽是寥寥,却栩栩如生,最重要的是...
“这是?”
赵家姐姐看着画上那个明艳不可方物的绝色佳人,满脸惊喜的望向了青衫少年。
“这,不就是姐姐你吗?”陈少卿回头朝她眨了眨眼。
姑娘呆呆望着画中人儿,虽然鼻梁略高翘了些,脸庞也稍窄了点,处处都似不妥,可又处处相仿,那副眉眼管谁一看,也知画的便是自己。
“我,我有这么好看?”赵家姐姐喃喃不可置信。
“不信你问诸公子。”陈少卿一脸当然如此。
两人目光所向,二胖毫不迟疑抱拳一拜:
“在我心中,娟儿可比画上这人,还要美上千倍万倍。”
这话却透着十分诚恳,赵家姐姐欢喜至极咬唇不语,一双眼里含情脉脉,陈少卿瞧在眼里,凑近礼纪低声道:
“就凭哥哥这手独门美颜画法,那两车东西,你不得加点?“
送走了红衫二人的陈少卿哼着首古怪小曲儿踱回洞内时,随便一纵便跃上了块高石,下面密密麻麻的剑客们早没了那些凌冽高冷模样,一个个蹲在那,正热火朝天的啃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西瓜。
少年忍不住咧嘴一乐,他自己却没有去捡个西瓜来吃,而是很熟稔的从兜里掏了根不知名的药草丢在嘴里咀嚼片刻,才咳了一声,换上了个严肃表情:
“说了多少遍了,我们要做一行,爱一行,魏无生!”
有个啃的格外投入的大块头剑客脖子一梗,狐疑望来。
“你说说你,台词都念得那么敷衍,那句居然是失传千年的不动明王身法,我是怎么教你的来着?”
陈少卿白了他眼,叹了口气:
“说这句话时,你就应该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从没见过世面闷头苦练的傻剑客,乍一见外边的绝世神功,心中的懵懂无知和震撼惊惧由外至内,又由内而外的表现在脸部,这样才能表达出你的挣扎,不甘和恐惧,你倒说说你是咋说的?”
“他啊,就像问人家中午吃过没一样。”
有人轻轻补充,引得哄堂大笑,魏无生立刻满脸涨红,恨恨道:
“世风不古,世风不古乎!“
陈少卿的脸突然臭了下来,魏无生白了他眼,嘴下半点不停:
“连诸家小子都知道吾等练武,为的是匡扶正义替天行道,未曾想我白麓洞世代剑术无双,如今却要靠做这些打浑卖丑之事,只换这些口腹之物,当真是,当真是丢人显眼,我辈修剑,就当效仿那些前辈大能餐风宿露不染红尘,你倒好...“
“废话,那是你们自己爱吃,小爷打出生,可就从来没碰过那些玩意!”陈少卿没好气的打断了他:
“没小爷我这招招商引瓜,你们现在就得像隔壁黑风口那群土匪一样,连滴露水都要当宝供着。餐风宿露?魏无生,你要有骨气,现在就放下瓜接露水去!“
大块头剑客被他一番连珠话语呛的面红耳赤,恨恨看了眼自己还捧着的瓜,想砸却又不舍,正想回敬上几句狠话,一声悠长清吟自洞内遥遥而来。
“卿儿,来。”
...
...
“爹爹,您唤我?”
白麓洞着实不小,陈少卿七拐八转跑的气喘吁吁,才理了理衣衫,一脸乖巧的望向洞内深处,一位远远比其他剑客高大的多的青衫儒生隔着条小溪负手而立,全身上下,甚至有淡淡的青霞缠绕。
李沛斯,白麓洞洞主,天虞山顶第一剑客。
“又和你魏师伯斗嘴了?“
“那老小子吃着我的瓜还埋汰我,可不是孩儿想与他吵。“
“洞里师叔伯们行动不便,你能想出法子换回些吃喝,倒也是件好事,只是那法子有些下乘,今个也胡闹够了,愿意跟义父练剑了吗?”
大剑客瞥了眼身前这个一身青衣,整了个古怪发髻的少年,面色并不很好。
陈少卿摇了摇脑袋,细声道:
“洞里有师叔伯们,几百柄清风剑谁人敢惹,况且还有爹爹您这等大高手在,也不差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不如多念念书,以后也好给爹爹出多些主意,振兴我们白麓洞。”
“这样啊。”李沛斯侧头想了想,倒没什么一洞之主该有的脾气,只皱了皱眉问道:
“你说书上有载,我们洞里的兄弟都只能在十五丈内行动,是,是因为什么皮筋?”
“是橡皮筋啦,便如义父您站的这处,就有根无形的橡皮筋拴在您腰间,若是迈的远了,就会急急被扯回原地。”
陈少卿看着恍然大悟的大剑客,心中叹了口气。
橡皮筋机制,是策划刷怪的常用形式,所以整个白麓洞里,他是唯一那个能自由行动的人,包括简简单单的去接滴石露。
是的,李沛斯是只怪,人形怪,和洞内所有的剑客一样。
十二级首领剑客,天虞山巅最恐怖的生物,也是十六年前,舍身在黑炎下救出他的那个白色身影。